俗话说得好,别和棋品太差的人下棋,这对双方都好。
当然,棋品差也是个相当宽泛的概念。有的人好胜心强,但不至于不能接受自己的失败。实际上,大多数这样的人也就是郁结一阵子罢了——输都输了,还能怎么办?无非就是在事后加倍努力苦练,然后赢回来。
有些人是臭棋篓子,但也不意味着他们会气急败坏地掀飞棋盘,然后将棋子狠狠地摔在对手的脸上,紧接着扑过去用折凳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殴打对方。
而法师——好吧,他其实根本就不下棋。而他要掀的桌子,也不是承载着棋盘的桌子。硬要说的话,这是一场不能输的棋局。
而且,他也受够了。
纵观他出师后的这些年,何曾受过这种气?烧自己就算了,这是必须的,星炬不能熄灭。但那来自平行世界的奸奇竟然敢在他眼皮子地下搞这出......简直就是在打他的脸。
钢铁勇士们因为没了爹陷入了疯狂到处搞献祭倒也算预料之中,你他妈一个平行世界的邪神你凑什么热闹啊?
那三个本地的王八蛋都没回应他们......你倒过来凑热闹了,搞什么?跨国执法?国际警察?
何慎言叹了口气,打了个响指,在瞬间进入了自己的口袋维度。他漂浮在空中,没有再用幻术掩饰自己的真实相貌。地上一个种地的中年农民抬起头来,无奈地叹了口气,扛着锄头就走了过来。
他仰着头问:“你决定好了?”
一旁的田地里,有个满头大汗的巨人傻了眼。
“不然呢?”
何慎言反问道。“不是决定好了,难不成是过来找你聊天拉家常的?你乐意我还不乐意呢。”
“我其实也不是太乐意......”帝皇委婉地说,然后指了指法师的身后。佩图拉博已经走了过来。
何慎言无动于衷,见他这副模样,帝皇只得继续说,同时还对走过来的佩图拉博做了个手势。后者前进的脚步为之一滞,无奈地停在原地,表情烦闷。
“但是,你打算怎么做?完全封死两个世界间已经被打开的通道显然并不现实,而祂现如今已经在我们世界内的亚空间中留下了自己的印记了。祂本来就是奸奇,替代死去的那个原先的位置完全是理所应当......你要怎么做?”
“不和祂讲道理就行了。”
法师落至地面,顺手给自己在田埂上变了把椅子出来。他坐上去,枯槁的脸上一片平静。
“祂正在使用阳谋来削弱我的力量,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们必败无疑。无论是你还是我,星炬总要一个人来负责供能。还有那把剑......它现在可不只是只有一把。想要赢,我只能用点违规法术了。”
“你的描述让我有些不安。”
帝皇坦诚地说。“你过往的举动和所用的那些法术在我看来已经足够‘违规’了。”
“那是你见识太少了。”
法师嗤笑了一声。
“随你怎么说吧。”
帝皇摇头轻笑了起来,拄着锄头,继续询问:“解决之道有很多,但你每次都能选择最简单的那一种,这是种宝贵的能力,法师——但你现在提出的办法,我真的不敢苟同。”
“别说那么多有的没的了,你继续旁敲侧击我也不会告诉你我要干什么的。总之看我表演就行了,老头。”
法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就说你支不支持吧!”
帝皇无奈地摇了摇头,笑了起来。笑容在一段时间后突兀地归于平静,他缓慢地点了点头,眼中满是认真。
“我当然支持。”
他轻声说道。“可是,胜利自有其代价,法师。你又要付出什么?”
“不关你的事。”
法师没好气地站起身来,动作迟缓而虚弱。他挥了挥手,让椅子消失,身形也随之一同消逝在了风中,只留下一句话,恰巧能让帝皇与佩图拉博都听见。
“我还用不着你来担心——说真的,你还是先管管你的儿子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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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之主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恶魔,心中没有半点波澜。
它巨大、浑身长满羽毛。它们正随着它的呼吸与移动而缓慢地改变着自己的色彩,某种可怖而堕落的能量在这个丑陋生物的身体上盘旋。那巨大的、比例失衡的鸟头活动了几下,喉咙咯咯作响。
然后,这个鸟头人身的怪物在他面前缓缓地鞠了一躬。
“您好,尊贵的黑暗之王。”
康拉德·科兹没有回应它的话,甚至连一个表情都不屑于给出。他只是站在原地,一种独属于午夜游魂的阴冷开始蔓延。他开始回想,模仿过去的自己,做出一副疯狂而怪诞的模样。
鸟头人身的怪物满意地笑了:“狡诈......您在试图玩弄情报吗?啊,我知晓您到底是谁——所以,我没有称呼您为午夜游魂,不是吗?”
科兹仍然没有回答,他轻轻地一笑,顺手将手中的三枚利刃扔了出去。它们被超凡的暴力所驱动,刺破空气,却停在了一面圆形的彩色护盾之上。
奸奇的恶魔优雅地低下头,羽翼振动,盘旋的空气上升,让那三枚利刃来到它的掌中。接着,它握紧手掌,让它们在嘎吱作响中成为了扭曲的金属。
它礼貌地问:“您不会真的认为,我敢于不做任何防护站在您这位黑暗之王的面前吧?”
“啊,差点忘记了自我介绍。我名为——”
“我不在乎。”
科兹打断了它,冷冽的微笑在苍白的脸上逐渐浮现,随之一同而来的还有一种深沉的、对于杀戮的渴望。午夜游魂消失了,但使他存在的一些东西却仍然存在。
“那么,您至少应该记住,我是一名万变魔君。”
恶魔优雅地躬身,手中看似木制的长杖轻轻抬起,随后重重地落下。地面为之震颤,雾气疯狂地涌入长杖头上,被雕刻而出的鸟爪所束缚住的一颗深蓝宝石内。
它咧嘴一笑:“我为万变之主做事,黑暗之王。”
“我同样也不在乎这点。”
“您很难缠......那么,您在乎些什么呢?”
“与你何干?”
万变魔君夸张地扭动了一下身体,貌似惊慌失措地抬起了手中的长杖。
“您为何要在说话之时以看待屠宰之猎物的方式凝视于我?真令我感到害怕。交谈之时,难道不应该凝视对方的眼睛吗?您却一直看着我的脖颈与心脏......啊,我有心脏吗?”
它画风一变,咯咯直笑起来:“您要猜一猜吗?我有是否有心脏?”
“我没有兴趣。”
康拉德·科兹对它的问题回以了一个嘶嘶作响的短句。
他眯着眼,开始沿着这个生物如风一般的移动,黑暗包裹着他,使他化作漆黑的阴影。袭击可能会在任何时刻到来,而那万变魔君自然清楚此事,只不过,它仍然没有动弹。
它甚至微微一笑:“在您无情地使用自己的权利将我撕成碎片以前......我想向您展示一个东西,不,这么说对他实在有失尊重——我想向您展示一个人,一个您认识的人。”
“你认为我会在乎吗?”
科兹的声音嘶嘶作响地在雾气中响起。“放弃吧......然后领死。”
“死亡当然很简单,可是,有些东西却比死亡要可怕一百倍呐,尊贵的夜之王!”
万变魔君嘶哑地笑了起来,从它抬起的长杖中,一道深蓝色的光辉涌现。一个遍体鳞伤的人从中翻滚而出,他仰躺着,一只眼睛已经消失,左脸颊上的肉也是如此,深可见骨。手臂弯折,右腿从膝盖处被某种东西啃食殆尽。
而他的脸......
万变魔君的笑声开始愈发嘹亮:“您应当认识他吧?”
我当然认识。
科兹停下了自己的移动,从黑暗的包裹中离开了。他的视野恢复了正常,不再是一片黑与白的分界线,因此能更清晰地看见那张残破的面容到底属于谁。
他怎么会忘记呢?
过去塑造了他,就算他抵触、厌恶,也不能让这段生命从他的记忆中剥离。他是康拉德·科兹,夜之主,但也曾经是午夜游魂。他曾是一个盲目追求正义的疯狂之人......他曾亲自下令用轰炸毁掉自己的母星。
他没有片刻忘记的这些过去之事,在这一刻,从死尸的海洋中升起。
它们升起,并浮沉着被血浪席卷了。尸体在血浪中来到他眼前。其中一张总是带着点骄傲的脸,与这个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人的脸,渐渐地重合了。
康拉德·科兹将目光从那血淋淋的人身上移开了,他默不作声地盯着万变魔君,片刻之后,缓缓开口:“赛维塔......你们抓住了他?”
“是的,黑暗之王。”
恶魔再次优雅地躬身。
“如假包换,您的子嗣,您为数不多的骄傲之一——我们抓住了他,我们幸运地在来到这个世界后,于那庞大的裂隙中抓住了这位自甘堕落,随着一艘破损的船四处漂流的群鸦王子......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主动呼唤的我们。”
“哦,我好像不经意间透露了许多?哈,您要猜猜看我说的是真是假吗?就像我说的那样......有没有可能,是您的这位子嗣亲自呼唤的我们?”
锋利的牙齿从那坚硬的鸟喙中蠕动着探出,这并不符合鸟类生物学的一幕没有让康拉德·科兹有所动容。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缓缓地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脖颈。
“谁说的清呢?”
恶魔笑着反问。长杖依旧停留在身前,深蓝色的光芒没有消弭,张牙舞爪地舞动着。
“您为您的军团注入了黑暗与诅咒,那些曾经高尚的人堕落了,而您那时却只是自怨自艾地坐在黑暗的角落里......您对他们不管不顾,您有要求,却从不明说,只期望他们能自己明白。”
“坦白来说,这点,我很欣赏您。毕竟,如果所有谜底都要出谜之人自己揭晓,那么,谜语就太无趣了,不是吗?”
康拉德·科兹没有对它的话有所反应。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所谓的情绪流露,他甚至看都没看赛维塔一眼。这完全不符合万变魔君预先的猜测,它心中升起一抹担忧,却仍然保持着仪态。
不过,饶是如此坚定,万变魔君的优雅姿态也在这一刻出现了一刹那的停滞,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它开始继续调动魔力维持保护性法术的运转,这其实没有多大用处,它非常清楚,只要面前的这个人想,他完全可以在一瞬间突破防护罩并杀了它。
它的行为,无疑是在刀尖上跳舞——但是,也只有这样才有意思。
身陷险境,只为达成一个目的,那么,这目的才会显得崇高,它的行为也才会被嘉奖。倘若不冒险,只是稳扎稳打的话,那还不如永远做一个愚蠢之物。
它继续开口。
“您保持着沉默......是觉得一个不够吗?”
“不。”
“不?这是什么意思?您是否定,还是赞扬?”
“不的意思是......”康拉德·科兹的脸上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微笑。“我不打算保持沉默了,蠢货。”
“噢,不!”
恶魔惊慌失措地尖叫起来,浮夸的表演流于表面,完全就是在以一种刻意激怒他人的方式表演:“您要杀了我吗?!奸奇在上啊,这真是太可怕了!但您最好还是等上一等再动手......”
它笑了起来,长杖摇摇一指那躺在地上残缺的人,使他清醒,并发出了一声尖叫。
康拉德·科兹听见自己发出了一声叹息。
“......让我和你把话说清楚,恶魔。”
他低沉地说:“从现在开始,无论你做什么,我都只会有一个目的。你要杀了他也好,还是收走他的灵魂试图威胁我也罢......这都无关紧要,因为我不会停下,除非我达成我的目的。”
他张开双臂,黑发舞动,表情冷淡。黑暗从身后席卷而来,将他吞没进入其中。变得可怖的扭曲声音在下一秒响彻整个雾气之中。
“我不会杀了你,但我会一点点地拆了你......你最好记住这点,因为这将是你能记住的最后一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