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宇宙里,杀人的方式有许多种。
你可以选择爆弹,可以选择激光枪,可以选择轨道轰炸或微小的毒药。人人都有他们独有的方式来置其他人于死地,但是,如果将地点限定在太空中的话......
跳帮是个免不了的过程。
帝国海军里曾有名军官戏称跳帮战是帝皇赐予人类最伟大的遗产,且不提他在说出这句话后莫名其妙的失踪到底是谁干的,也不谈那‘遗产’二字用的是否正确,但是,跳帮的确很不错。
实际上,是非常好——好到就连何慎言这样的法师都有点想参与其中。
我没在开玩笑,他真的在挑选近战武器。
所以,在这个时刻,一众原体们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指挥官亲自下场提着剑砍人没什么稀奇的,他们都是指挥官,也都干过一个人冲进敌群中大开杀戒这种事,除去罗伯特·基利曼以外,几乎没人失败过。
但是......何慎言是个法师。
他自豪于他的身份,所表现出来的力量与行为准则也都符合‘法师’的这个标准——现在,这个法师告诉你,我打算提着剑过去将那一大船的怀言者全部砍碎。
你会怎么想?
黎曼·鲁斯的想法是:真他妈的好。
“船长,听我的,巨剑和斧头绝对比那软弱无力的单手剑要好使,您信我,绝对没错。”
他咧着嘴,笑着来了这么一句:“我们有两只手,不都用来拿武器岂不是天大的浪费?”
罗伯特·基利曼站在他旁边阴着脸没说话——复仇之子曾经所拥有过一把名为赤诚短剑的武器,这把剑在大远征期间一直被他所使用,也被极限战士们视作他力量与权威的象征之一。
不幸的是,这把短剑最终遗失在了福格瑞姆的旗舰上......
是的,重点在于,这是把短剑。
所以,不管鲁斯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都已经戳中了基利曼。福格瑞姆只消一眼便知道他的兄弟在想些什么,凤凰不动声色地和他拉开了距离,并在心中暗骂鲁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就审美而言,我个人更钟意巨剑。”
何慎言沉吟着说:“但是......一把剑会不会有点不太够?我的意思是,我要一个人面对一大船的怀言者,一把剑——”
“——您一个人?!”
“我话还没说完呢。”
何慎言不满地看着他。
基利曼猛地将声调拔高了四个点:“我先说!复仇远征军内有十六个阿斯塔特战团可供您调遣,您却决定一个人去面对一整个庞大的怀言者军团?!”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何慎言反问道。
“这——这哪里都是问题!”
“这件事哪里都没有问题,罗伯特。实际上,如果我想,我大可以站在这里就用精神力捏爆他们的船,让所有人都变成在真空中摇摆旋转的太空垃圾,但我对他们的生命另有安排。”
法师笑了笑,这笑容并不如何温和。
突兀地,黎曼·鲁斯抽了抽鼻子。他不笑了,表情转而成为了一种严肃——他在法师身上闻到了一种独属于刽子手的气味。
“您到底想做什么?”
罗伯特·基利曼严肃地问。
他清楚,何慎言不可能如此突然地做出这种近似于孩童发脾气似的举动——实际上,不只是他。福格瑞姆同样是这么想的,在他们看来,法师的每个动作,甚至每句话都是有深意蕴含在后面的。
只有黎曼·鲁斯露出了一抹神秘的微笑。
你看,这就是一直当个谜语人的坏处了,多数人都无法将你的行为在第一时间理解,必须要加倍解读,唯有那些思考回路简单到近似于用直觉来进行这项工作的人才能免除加倍的解读。
“我只是想去杀点人,罗伯特。”
何慎言轻声答道。“顺便用这场一对多的血腥战斗给那个死瘸子打个电话,他不是一直都想看我这么做吗?”
他低沉笑了起来,抬起双手,从虚空中拿出了两把巨剑,抗在了肩膀上。
“其他人应该快来了......你们可以留在驾驶室里看现场直播了,我去去就回。”
他如此说道,随后便直接化作一道闪电离开。基利曼愕然地抬起手,还有半截话甚至没来得及说出。黎曼·鲁斯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可真是太有趣了!”
芬里斯人狂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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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来了!”
一个疯癫的奴隶在甲板上奔跑着,尖叫着。他瘦得不成人形,身体上披着同伴皮肤缝制而成的长袍,脸上刻满了亵渎的字句,在额头正中央同样刻着一个八角星。
无需多言,混沌的力量在他体内涌动——这个出生在怀言者战舰上的奴隶并不知晓自己姓甚名谁,他从出生开始就被称作奴隶,不出意外的话,他到死时应该也会只被这么称呼。
“他来了!”
他尖叫着,一刻不停地奔跑着,眼中溢出血泪。披在身上的人皮寸寸崩解。接下来,他没跑出两步便倒在了地上,骨骼尽碎,血肉溶解。
有人注意到了他的死。
一名身着暗红色盔甲的巨人从黑暗中走出,将他的目光投向了这个微不足道的凡人的尸体。他开始仔细地观察起这个奴隶在世间所留下的最后痕迹——一滩血与肉的污泥。
片刻之后,他却突兀地跪在了地上。
他的身体开始颤抖,那挂着颅骨、刻着黑色八角星的动力甲开始寸寸崩裂。他难以置信地尖叫起来,开始念诵起诸位真神之名,然而,他的神明们却没有来帮他。
两秒后,他再度站起。
他眼中溢出血泪,他开始疯癫地奔跑并尖叫,其声之大有如雷鸣,在怀言者们那已经老化的通讯频道内沙沙作响,却无人能够听见:“他来了!他来了!他来了!”
“砰!”
黑暗使徒卡尔塔·阿尔放下了手中的爆弹枪,在他对面,一个刚刚被处决的奴隶尸体抽搐着倒在了地上,散落一地的内脏仍然冒着热气,他的身体被爆弹打的七零八落。
“使徒大人,如果您再这么杀下去,我想,我们很快就会无人可用的。”
“奴隶们的繁殖速度很快。”
卡尔塔低低地笑了一声。“他们就像是某种虫子似的,你不觉得吗?孱弱、无能、懦弱、胆小。但他们很能生。诚如真神与洛嘉之言,奴隶们永远不会少,这点不会改变。”
站在他身侧的那名怀言者低下自己的头:“但我们现在仍然需要他们保持较多的数量......这是艾瑞巴斯大人的命令。”
谈及这个名字,黑暗使徒厌恶地皱了皱眉。他那刻满了经文的皮肤因为这动作而变得有些褶皱,人血书写的经文在皮肤上诡异地蠕动了起来。
“艾瑞巴斯......”卡尔塔·阿尔阴沉地吐出这四个字。“我尊重他被尤立曾(洛嘉的另一个名字)赋予的权利,但我厌恶他这个人——别告诉我你真的打算听从他的命令,阿库雷,他只是条不知所谓的蛆虫。”
“至少比科尔·法伦好,我的大人?”
黑暗使徒又笑了,同时拧断了一个麻木地跪在他们脚下奴隶的头颅,动作之随意堪比呼吸般自然:“你没必要在两条蛆虫中找出一个更好的来,阿库雷。”
“啊,话虽如此,使徒啊,但我们可正朝着死亡之路狂奔——混沌的启示,想必您也知晓吧?”
卡尔塔·阿尔的脸上扯出了一个不屑的微笑。
“难道你真的相信?一艘星球大小的战舰,碾碎了阿巴顿与他的黑色军团?哈哈哈哈哈哈......”
黑暗使徒放声大笑起来:“万变之主必定又在愚弄我等了!还是先做好眼前的事吧,阿库雷,那条蛆虫给我们的任务是什么?”
“劫掠。”
怀言者恭敬地回答:“与以往一样——但这次的对象是一艘欧泊龙级的战列舰与两只护卫舰中队,我们那些愚蠢而残忍的兄弟已经拖住了他们。您要再等上一会吗?”
“当然,为什么不呢?他们死的越多,我们需要分给他们的东西就越少......一群无脑的莽夫。”
卡尔塔低声骂了一句,抬起脚,将那死去奴隶的尸体踩了个粉碎。他顺手从另一个跪着的奴隶手上拿起了自己的头盔,并在这之后毫不犹豫地折断了她的双手。
看着她因为疼痛而变得不再麻木的脸,黑暗使徒低声笑了起来:“是的,就是这样。”
他蹲下来,温柔地抬起手,抚摸着她的脸:“感受这痛苦,奴隶。这是黑暗的世界所能给予你们的唯一残酷真相,你要记住它,牢牢地记住——这样,你就不会忘记,下次,要将头盔直接递给我。”
“大人,通讯频道似乎出了点问题。”
怀言者阿库雷如此说道,打断了他。黑暗使徒没有感到恼怒——他给了阿库雷特权,后者可以在任何时候打断他的任何行为,而不受惩戒。卡尔塔知晓自己的性格,他知道,他需要一个这样的人来提醒他什么时候该做什么。
“通讯频道一直都是坏的,阿库雷。我们的技术军士沉迷于享乐太久了,他们已经忘了自己的本职工作,修不好它也是正常,不必在意。”
“不......不,大人,好像有点不对。”
阿库雷的语气变得有些怪异,卡尔塔抬起头,缓缓站了起来:“什么?”
“有人在说话,音频识别系统表面这声音来自于霍尔卡斯。但他说的话......”
“他说什么?”
阿库雷做了个手势,摇了摇头:“我无法向您表述他的话语,您还是自己听一听吧。”
于是,卡尔塔·阿尔带上了自己的头盔。
于是,他在此刻恰到好处地听见了一声前所未有的尖叫——这声音盖过了一切,盖过了他们舰船轰隆作响的甲板声,盖过了奴隶因为疼痛而本能的哭泣声,也盖过了坏掉的通讯频道内的沙沙声。
他的脸颊抽动了一下,这声尖叫令他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数千年前,他曾在某颗星球上见证过两名原体之间的战斗。其中一名,是洛嘉,而另外一名,是科尔乌斯·科拉克斯。
他们的战斗也是从尖叫开始的——一个怀言者被科拉克斯杀死了,这声尖叫在当时持久地回荡在他们还没坏掉的通讯频道里,令人胆寒。
“他死了。”
阿库雷在几秒后说。“否则我想不通他为什么要那样尖叫。”
卡尔塔默认了这个说法。
他没有让自己内心的疑虑爆发,黑暗使徒极其擅长掩饰自己内心的情绪,甚至已经到了某种本能似的程度。他沉思片刻,询问道:“他在死前说了什么?”
迟疑片刻,阿库雷答道:“他说,他来了。”
“他?”
卡尔塔·阿尔悚然而惊,难不成真的是群鸦之主?不,没可能的,他应当还在亚空间内搜寻洛嘉的痕迹才对......他已经被偏执与负罪感逼疯了,他不可能清醒过来的!
但是......如果真的是他呢?如果真神们并不满足于他在这一万年里持续不断献上的痛苦、恐惧、野性与绝望呢?如果祂们渴求更多呢?
“去驾驶室......阿库雷,通报全舰,进入警戒状态。有敌人混入了我们的船上。”
“明白。”
他的副手急匆匆地领命而去了,阿库雷必定会将他的命令执行地非常好——如果他没死的话。
是的,如果他没死的话。
一把巨剑从那锈迹斑斑的铁门上猛地插了进来,将怀言者的身体刺穿,但这不是终结,另一把巨剑从墙壁中冒出,以纯粹的暴力硬生生地将阿库雷砸碎了——他不仅是死了,还死无全尸,成了一滩肉与骨的污泥。
在死亡面前,他们其实与凡人并无区别。
几秒后,在线缆滋滋冒电的声音,与因输送管道被破坏而蒸腾而起的烟雾中,一个人影拖着那两把巨剑缓缓地走了出来。
对于阿斯塔特而言,他并不算高大。他身材瘦削而苍白,脸上与身上却满是鲜血,黑色的长袍甚至都被鲜血完全浸湿了,成了湿漉漉的贴身衣。卡尔塔能完全看清他的肌肉线条,他没发现任何强化植入物的痕迹。
一个凡人——如此轻易地杀了阿库雷?
这个凡人甩了甩因为鲜血而变得黏腻的长发,露齿一笑,粘稠的血液因为面部肌肉的活动而滑落,染红了他洁白的牙齿:“你好,黑暗使徒——初次见面,你好吗?最近过得如何?”
“你的战帮成员很好客嘛,每个人都用了相似的方式欢迎我。有的人用爆弹枪,有的人用链锯剑......”
“啊,别表现得那么恐惧,你已经快掩盖不住自己的畏惧了,你可是黑暗使徒啊,卡尔塔·阿尔,你曾经直面过科尔乌斯与洛嘉之间的战斗,你应当表现得更有气度一些才对。”
凡人面上的微笑正越变越大,他缓缓走近,而卡尔塔·阿尔却动弹不得——他的思绪已经彻底被极致的恐惧冻住了。他本不应如此,但是......
从这个凡人出现的那一刻起,从他亲眼看见那双黑眸的那一刻起......名为卡尔塔·阿尔的黑暗使徒就不复存在了,只剩下一个纯粹的、被恐惧填满的躯壳。
“您......”他嗫喏着跪在了地上,摘下自己的头盔,将额头触及了地面。“我......我愿......”
“你愿什么?”
“我愿信仰您。”
凡人哈哈大笑起来:“有其父必有其子?多么恶劣的玩笑——但我来这里只是想给你送上一份礼物,初次见面,不成敬意。”
他眨了眨眼,让开身体。巨剑抬起,强迫卡尔塔·阿尔也抬起了头。在那被暴力破坏的门与墙壁外,在那漆黑一片的走廊中,有某种互相碰撞的声音正在传来,还夹杂着低沉的哀嚎。
卡尔塔·阿尔的瞳孔像是针尖般缩小了。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想闭上眼,可他的身体却拒绝了他的命令。凡人依旧笑着,满身鲜血,比他们更像怪物。一个漆黑的庞大阴影从走廊外挤了进来,穿透烟雾,在地面上留下暗红的痕迹。
——然后,卡尔塔·阿尔看见了。
他看见八百八十八颗头颅整齐地堆放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京观,一个活着的京观。每一颗头颅都栩栩如生,每一双眼睛都显得那么恐惧,他们止不住地哀嚎着,大多数却只能通过用舌头触及牙齿来发出低沉的碰撞。
诸神啊......诸神啊——!!
卡尔塔·阿尔的眼睛瞪大到了极限,他仍然不被允许闭上眼睛。
他的理智已经濒临破碎了,在他漫长的一生中,黑暗使徒从未像今天这般恐惧过——他不是没有见过恶魔们制造出的恐怖情景,他自己甚至都做过不少类似的事,可是,可是......
当这些东西转而发生在他们自己身上时,卡尔塔·阿尔才发现,原来他一点都不坚强。
凡人在他耳边轻柔地笑了起来,声音理智地可怕:“我的礼物如何?你还喜欢吗?我听说你们怀言者人很多,所以我打算让八百八十八后面多出一个八来,你觉得八千八百八十八这个数字如何?”
卡尔塔·阿尔终于尖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