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洛嘉·奥瑞利安这样的人。
疯子?
不,他并不疯,恰恰相反,他很理智,完全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
虔信者?
那只是伪装,将宗教的外衣从他身上扯下,人们会发现洛嘉·奥瑞利安其实根本就不信仰任何神祇,他只钟爱模糊的化身,片面的概念——说得更具体一些,他信仰的其实是力量本身。
谁拥有力量,谁便是他的主人。
站在天上,法师冷眼旁观着地面上的战斗。
他看见科拉克斯冲锋时掀起的黑色气浪令地面塌陷,烟尘以爆炸式的速度四溅。看见洛嘉狼狈地抵挡他的攻击,眼神却越来越狂热,他的皮肤开始发亮,铭刻于其上的字符正在缓缓蠕动,变化为更亵渎的语句。
在看见这一幕后,他便抬起头,望向了天空。
果不其然,在那混沌无序的星空中,有三种不同的颜色正在缓缓汇聚。血腥的红、暧昧的粉、深沉的绿。三个不同的意识将祂们的目光投到了此处,并饶有兴致地盯着这颗星球。
洛嘉显然也感受到了祂们的注视,他兴奋地吼叫起来,温润的、天生就适合作为外交家的嗓音此刻听上去有如野兽的嘶鸣:“来吧,兄弟!面见真神,面见人类的救赎,面见我——!”
“闭嘴!”
群鸦之主以堪比安格朗的咆哮回应道。“你不配说出‘人类’两个字,你这肮脏的渣滓!”
他们再度战在一起。
不管战况如何,洛嘉所不知道的是,他的真神们前来此处所注视的人并非是他。
法师闭上了眼,再睁开时,表情已经变得有些可怕。暗淡的金光在他背后一闪即逝,一个老人自虚空中缓缓走出,面色并不如何好看。他低头看了一眼地面上正在彼此死斗的兄弟,抿了抿嘴。
“该走了。”
人类之主以低沉的声音说道。“这里是亚空间,二对三,我们不占优势。”
“你错了,是三对三。”
法师平静地说。“如有必要,我会直接引爆星炬释放它——如果祂们真的打算联手的话。”
“得不偿失,杀死祂们的几率太小了,况且,我不认为恐虐会愿意合作。”
人类之主冷静地评估起形势:“再者,星炬的消失会让帝国失去亚空间航行的能力,最主要的一点在于,它也需要一个宿主。我猜得出来你想干什么,我劝你不要这么做。”
何慎言回头看了他一眼,眼底有一片猩红正在涌动。人类之主眼神一凝,一道惊雷炸响,狂暴的天火随着闪电一同袭向了天空中那片猩红的云彩。
雷声滚滚,火焰燃烧,带着怒意,老人一言不发地换了副面容。亚欧大陆的野蛮人再次出现,身披金甲,手握烈焰之剑,已经做好了战斗的打算。
“不。”
关键时刻,何慎言出声阻止了他。
法师摇了摇头,脚下浮现出了一片漆黑的阴影,无数触手在其中贪婪的涌动着。
其中一只在得到法师的允许后冒出了头,猩红的虚影在那一刻从他的面容上一闪即逝。那只触手带着猎物欣喜地回到了影子之中,并开始与它的同伴分享起这来之不易的美食。
天空之上传来了一声冷哼,邪神的怒火本就足够可怕,而此刻正在爆发磅礴怒意之神名为恐虐。
于是,天空为之变色,八千八百八十八只嚎叫着的嗜血狂魔被至高天中永远涌动不休的力量裹挟着带了出来,它们身上带着赤红的气焰,一经出现便直直地冲往了地面,目标正是科拉克斯。
天空被遮蔽,恶魔们的嚎叫随着战吼一同传至耳边,群鸦之主在那一瞬间眉头紧皱,身体立刻化作暗影消逝。
一旁的洛嘉却大笑一声——他们都不知道天空上发生着什么样的事,但洛嘉·奥瑞利安却直接了当地将这些嗜血狂魔的支援理解为了恐虐对他重新提起兴趣的证据之一。
大怀言者狂笑起来,合拢双手,鲜血从他的皮肤中涌出,化作一道亵渎的圆环将科拉克斯束缚了起来。
暗影无从逃避,只能暂时待在原地。这对科拉克斯来说算不得什么太大的麻烦,他只要一小会便能挣脱这拙劣的法术,可是,现在他需要对付的敌人并不只有洛嘉一个。
眼见这一幕,野蛮人怒目圆睁,当即便想挥动烈焰剑引动天火,而一只苍白的手却按住了烈焰剑,其上的灼灼天火非但没伤害他,反倒还蜷缩了起来。
“你还是别动手了。”
何慎言冷笑道。“多活几年吧,老头。”
他打了个响指,一扇传送门出现在科拉克斯脚底,带着那亵渎的圆环一起,群鸦之主怒吼着掉进了口袋维度之中。洛嘉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不可置信地望着那块已经变的空无一物的空地,竟然扑了过去仔细地寻找。
“不!不!回来,科拉克斯!你不能逃跑,血祭还未完成!”
一只嗜血狂魔降落在他身边,原先预定好的目标消失了,但这儿可还站着一个升魔后的原体呢。它不怀好意地盯着洛嘉,手中的战斧已然高举。
“滚!”
洛嘉回过头,狰狞的脸看上去与往日的他截然不同。洛嘉从来不是个合格的战士,他在战斗与战争上的才能也并不出众。但此刻的他却不是如此,大怀言者的身躯无限拔高,恶魔的本质突破了原本的面貌,取而代之。
一个高大的恶魔站在原地,它咆哮着抓起那只想要与它争斗的嗜血狂魔,竟然硬生生将其撕成了两半。
野蛮人立于空中,悲哀地望着它。
“省省你那表情吧,有能耐你现在就下去和他解释清楚完美之城是怎么回事。是,他是个无耻的杂碎,但你以为你就没责任吗?”
法师的冷笑依旧未从脸上消失,他先是好好的嘲笑了人类之主的作为一番,随后一把扯过他手里的烈焰之剑,向着天空一掷。剑刃立刻溶解,化作奔流的火焰,沸腾不止,有如厚重的云。
天火在短短几秒内便蔓延至了整颗星球,并通过其下掩藏的法术隔绝了三神的注视。
纳垢是最先离开的那个,慈父过来本就是看热闹,祂压根不怎么在乎洛嘉·奥瑞利安——说得再直白一点,祂真的不想让自己的花园再出点什么问题了。
养花养草可不容易,更何况祂养的远远不止花花草草。
色孽紧随其后,速度快得可怕,显然是有些心虚,否则祂肯定会在这儿摸摸那天火,在疼痛中自娱自乐一会再离开。
唯独恐虐没有。
祂的力量依旧盘旋于这颗星球之上,而祂本尊则在祂的荒原中持续不断地咆哮了起来,那声音令无数颅骨碎裂,更令荒原中埋藏着的无数冤魂哀嚎着化为了青烟。恶魔们为这愤怒瑟瑟发抖,但却无济于事。
它们甚至根本不知道恐虐如此愤怒的原因——它们不知道,在亚空间内,有一颗被混沌捕获的星球上正在发生一场史无前例的恶魔大屠杀。
阴影触须遮天蔽日地袭来,刺穿了嗜血狂魔们的身体,并将它们束缚地动弹不得。这些昔日丧心病狂的大魔癫狂地吼叫着。
一部分只被捆住肢体的甚至会直接挥动武器将其砍下,但这毫无作用,它们在短短几分钟内便被无穷无尽的触须拖回了法师脚下的阴影之中。
他面无表情的站着,阴影中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连绵不绝。
“你冷静一点。”
人类之主提醒道。“别做太绝了,你可是直接吃了祂的一个军团。”
“我他妈不在乎。”
何慎言冷冷地回答:“你知道我还要干什么吗?我要把地上的那个蠢货送到一个真正担得起洛嘉之名的人面前,让他好好看看自己到底有多蠢。”
“还有你,你这个连家庭教育都做不好的、固执得可怕的混蛋——!”
他扭过头来,对着恢复老者模样的人类之主又是一顿输出:“啊,又有谁能想到整个人类所遭受到的最大的厄运竟然是因为一个老头不愿意和他的儿子们把话讲明白呢?你真该给自己加个称号,世界上最失败的父亲!”
说完这句话,他便直接闪现到了地面,提着洛嘉便进行了跨界。
而老人则在沉默良久后叹了口气。
“不,不,别生气,他说的是实话,而且现在精神状态不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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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拉克斯咆哮着将面前的书架撕成了碎片,连同上面的藏书一起。只不过是挥动拳头,黑暗的力量便化作锐利的鸦羽将他面前的一切都切割成了碎片。
他不知道这是哪里,但他也不在乎,在他看来,这些无非都是混沌的力量罢了。
他甚至认为那扇传送门都是洛嘉的诡计。
“出来面对我!洛嘉·奥瑞利安,你这个懦夫!滚出来——!”
带着狂怒,群鸦之主一脚踹翻了椅子与书桌。原体的力量令它们瞬间化为了粉末,在这件没有窗户与门扉的房间之内,科拉克斯将他目所能及的所有东西全都破坏掉了,甚至包括那些书架上的每一本书。
——你可以想象一下精神状态不稳定的法师回到口袋维度时看见这一幕的表情。
从传送门中走出,何慎言的眼角立刻抽搐了起来。
“你都......”他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语气轻柔地问。“干了些什么?”
科拉克斯回头看向了法师,瞬间便冲到了他面前,右拳举起,显然是想动手——按道理来说,他不至于分不清一个陌生人与洛嘉的区别,可愤怒已经将他的理智彻底冲散了。
一万年的追猎,本以为可以在今天得偿所愿,却眼睁睁地看着猎物消失了。不仅于此,恐虐也在背后推波助澜了一把,早在法师撤去结界令洛嘉取回力量的那一瞬间,祂便立刻给了科拉克斯赐福,而群鸦之主则根本没意识到这一点。
愤怒——在有些时候,它比蜜糖还要香甜,因此能模糊人的心智。
眼见这一幕,法师不怒反笑,牙齿森白。他反手便是一拳,打在了科拉克斯脸上。剧烈的疼痛瞬间降临,却更加刺激了科拉克斯的精神,令他再度狂暴起来,且更加确信这个男人绝非人类。
人类怎么可能拥有这种力量?既然不是人类,那么......
何慎言看得出来他在想些什么,却根本懒得和他争辩,如果科拉克斯只是摔点桌子板凳,那倒也罢了,但那些书......
他抬起手,单手挡下了科拉克斯暴风骤雨般的攻击,甚至没有用任何法术。科拉克斯随后便改变了战略,化为黑影消散,下一秒,漫天鸦羽如暴风般在室内卷起,本就残破的书页在其中变得更加粉碎了。
法师额头青筋鼓起,一把将他从鸦羽中抓了出来,科拉克斯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却立刻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纯正的卡玛泰姬格斗术终于再一次被法师使了出来,一记重拳轰在科拉克斯小腹,然后是踢击,力道之大甚至令他横空飞起。
何慎言当然没有就此善罢甘休。
他气急而笑地打出了一记左勾拳,然后又补上一记右直拳。这两下拳头的落点都精准无比,恰好命中在科拉克斯的肋骨两端,当即便令他的骨头破碎。
对于一名已经明悟自己本质的原体来说,这本不是什么值得担忧的伤势,可是,这里是何慎言的口袋维度。
科拉克斯痛地大叫起来,倒飞出去,在残破的木头与书页中喘息了起来。他很快便站了起来,并为自己之前因为疼痛发出的喊声深感耻辱。
“今天就算是那老头来了也救不了你,科拉克斯,我说的。但是你放心,原体级别的医疗舱复仇号上早就备好了。”
何慎言神经质般地笑了起来,整个面部的肌肉都抖动个不停,哥谭的某个绿头发精神病如果能有幸看见这一幕应该会立刻跑来和他取经,学一学怎么笑得让他人觉得可怕。
被愤怒遮蔽双眼的群鸦之主在这一刻突兀地感觉到有些不对——那是他的理智正在尖叫,并告诉他这整件事到底有多么不对。但是,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