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利曼将右手背在身后,抵住后腰,做出一副高傲的姿态来。若是不熟悉他的人,或许会将这种姿态解读为一种对圣吉列斯的挑衅。
但,其实不是。
他这么做的理由只是为了将右手背在身后,然后紧紧地握住而已。他不想被圣吉列斯看见这一幕,因此还特意仰起了头。
基利曼的脸色苍白却又红润,两颊处有着不正常的晕红,像是一个久病之人。
“那句话......”
他缓慢地开口。
“很伤我,兄弟。”
基利曼说。“几乎比福格瑞姆当年捅伤我的那一剑还要痛。”
鲁斯发出一声尖利的大笑,犬齿探出嘴唇。凤凰紧紧地抿着嘴,闭上眼扭过头去。安格朗看了他一眼,确保他情绪没什么大碍后才继续看戏。
“但我说的是实话,不是吗?”
圣吉列斯皱眉的模样很令人心悸,他不经常生气,大部分时间下都是笑着的。原体们早已习惯他作为一个调解者,一个广受众人爱戴的光辉形象出现。
但是,他突然不笑了——于是你会发现,原来他也可以如此可怕。
“不。”
基利曼用力地说。“不,不是这样的,我从未——”
“——从未什么?”
巴尔人向前走了一步,语调轻柔,缓慢。
高哥特语抑扬顿挫的音节使他说话时听起来宛如在表演歌剧。阴沉的雷霆开始在房间内酝酿,何慎言眯着眼注视着这一切,表情耐人寻味。
他暂时还没有要开口解决这一切的意思。
“你从未向他靠拢吗?如果你这么说,恐怕你就是在向我们说谎了,罗伯特。在这件事上,你做的很有他的风格,想必他会为你骄傲的。”
拥有奥特拉玛之主这个头衔的男人此时几乎摇摇欲坠,他低下头,佝偻起腰,仿佛要摔倒似的。
而圣吉列斯则还在继续。
“承认与否都不重要,我们清楚且明白这件事。我们的身上都有着他的一部分特质。莱昂拥有他的理性,这理性甚至不受良知的影响。马格努斯拥有他的灵能天赋与渴求知识的心......而你,罗伯特。”
巴尔人终于笑了,但并不温和。
“你有着与他相似的面容,你是他信念与灵魂的投影。在我们之中,你是特殊的那个,基利曼。他对你抱有最大的期待。所以我想,你会变得像他也是理所应当。”
可汗保持着缄默,平稳而悠长的呼吸。不是他到了这时候还在玩弄明哲保身的那一套,而是因为他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切入点来结束这场论战。
圣吉列斯的表现几乎震住了所有人——在场众人里,没有一个人曾经见过他的这一面。
圣吉列斯从未如此,他一向将自己最良善的那一面留给了他的兄弟们,可他现在看上去却好像是柯兹与多恩的混合体,还是继承缺点的那部分混合。
“所以我原谅你了,罗伯特。”
圣吉列斯笑着说:“我完全原谅你,并且原谅你以后有可能犯下的任何错误......那些总是打着‘为他人好’旗号的人是永远不知道罢手的。”
鲁斯肘了肘福格瑞姆,后知后觉地小声说道:“他好像真的挺生气,是不?”
福格瑞姆叹了口气,没有回答鲁斯的任何话。
何慎言适时地敲了敲桌面,让所有人的注意力回到了他这里。清脆的声音驱散了即将完全形成的阴沉雷云。
“我能说两句吗,圣吉列斯?”
“当然可以,船长。”
“罗伯特。”
法师叫着他的名字。“看着我。”
基利曼脸色苍白地抬起头。
“你看到了什么?”
基利曼茫然而无措地看着他。
“你看到了什么?”
何慎言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语气轻柔,令人联想到缓慢落下的羽毛。
没有回答,基利曼张着嘴,说不出任何话来。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有一千句话想要说,但他就是一句都说不出来。
圣吉列斯的那些话完全摧毁了他作为一个政治家引以为豪的口才,将他变成了一个哑巴。
“好吧,那我就自问自答好了。如果你用肉眼来观察我,你只能得到一个模糊的印象。脸色苍白,身形瘦高——除此以外呢?”
何慎言耐心地继续着他的话题。
“有了些许接触的人会从我的言行上入手,印象在这里被更新了。他们会认为我是个高傲且张狂的人,总是表现出一副无所不知的模样,总是看上去对任何事都胸有成竹。”
“再然后,他们会一步一步地改变对我的印象。在一千个人眼里,我有一千张不同的脸。我可以是救世主,可以是可恶的法师,可以是英雄,可以是小人,可以是疯子,可以是智者。我可以是他们需要的任何角色,但我唯独不能是我自己。”
他意有所指地说:“表现出真实的自己在大多数人眼中是可耻的,于是大多数人都学会了隐瞒自己,迎合大众。我在这一步拒绝了,我不想做个符合世人眼中英雄定义的人,我只做我自己想做的事。”
“所以我屠杀想要侵略我那个世界的外星人,哪怕是孩子和女人都不放过。我对它们施行了残酷的种族灭绝,我从不解释为什么我要这么做。理所应当的,在我回到人群中时,外星人们操控着媒体,爆发了一次对我的舆论危机。”
“人们认为我是个刽子手,是个给地球抹黑的混蛋。我的存在就是原罪,我让整个宇宙都觉得地球人是个残酷的种族。他们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误解开始越来越深,于是我离开了他们。”
“对我来说,普罗大众的想法毫无意义。”
何慎言笑着说:“我很清楚我是个怎么样的人,他们的想法对我而言只是狗屁,所以我从不解释。”
“听上去很棒,是吧?”
他哈哈大笑起来,这个笑容在短暂的两秒过后突兀地收敛了起来。
“如果有谁真这么想,那他就是个白痴——你可以对其他人隐瞒你的想法,你可以用神秘来笼罩自己。但你不能要求其他人在你这样做以后还对你抱有信任。”
“你知道圣吉列斯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吗?”
基利曼目光呆滞的摇摇头。
“因为你辜负了他对你的信任。”
法师一针见血地说。
“在这件事上,你本可以有更好的方法来解决。你可以询问他,你可以旁敲侧击,你可以直接将小荷鲁斯带到他面前来。但你不能不问过他就提前在脑海中开始预先演练他的反应并自顾自地做出一些愚蠢的决定。”
“最关键的点在于,你得问他。”
“你表现得好像多么高尚,认为自己是在避免冲突——噢,好吧,你避免了什么呢,罗伯特?你什么也没避免。”
“而你之所以无话可说,哑口无言,是因为圣吉列斯说得句句属实。这不就正是标准的帝皇作风吗?打着为你们好的旗号做出一万件无法理解的事。”
“他可以强迫安格朗看着他的兄弟姐妹死去,尽管他动动手指就可以拯救所有人。如果他这么做了,我相信哪怕他在事后将安格朗批的狗血淋头,说些你没能征服自己的世界我失望之类的狗屁,后者恐怕也不会说什么。”
“他可以让你去火烧完美之城,让洛嘉的心血彻底化作风中的灰烬,也不愿意开口向他解释一句——我厌恶宗教。他本可以用一场长谈来解决这些东西,但他不。”
“为什么呢?因为他蠢吗?恐怕不是,因为他觉得你们能理解。他认为你们能像他一样永远保持理性。低着头在田地里勤勤恳恳地找寻他扔下的线索,得到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并永不放弃,继续努力。”
“他错了。”
“他也认识到了这一点,他甚至在痊愈后不久就向你陈述了这个观点。他让你做决定的时候问问你的兄弟他们是否愿意,而你并未这么做。”
何慎言摊开手:“所以,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是你的咎由自取,罗伯特。”
法师向后一靠,打了个哈欠,做出一副困倦的模样。
“我累了——所以你们自己解决吧,如果明天的宴会照常召开的话,就通知我一下,如果没有,就不必了。至于现在......请原谅。”
他站起身来,露出个微笑:“我想去钓会鱼。”
在他走出办公室几秒钟后,鲁斯举起手:“我也想钓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