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格朗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何慎言也没有向他解释的意思。只是他们头顶的法阵中枢开始不停地传来嗡鸣之声,片刻后,它用那机械的声音说:“已加速,预计抵达泰拉时间缩短为三小时。”
“三小时?!”
安格朗大为震惊,可还没等他问出什么问题,脚下就传来了猛烈的震动。
那震动之剧烈,甚至让一位原体都险些摔倒。不得已之下,他伸出手扶住墙壁,震动在两分钟后消弭于无形,与此同时,舷窗外亮起了刺眼的金色光芒。
何慎言缓缓坐下。他用精神力触须包裹着复仇号,维持着它的稳定性,因此能比安格朗看的更清楚,他的视野漂浮在整个复仇号上空。在他眼中,这是一幅奇观。
一个奇迹,一个由亿万凡人所创造的奇迹。
亿万个灵魂同时破碎所提供的爆炸性加速在物质领域的宇宙里形成了一条金色的光带,复仇号仿佛拖尾的彗星一般在宇宙中留下了一道痕迹。
金色溢散在黑暗的宇宙之间,星星点点的金色碎片仿佛某种凝固的泪水一般令人看得着迷。它们自由地飘散在真空之中,可能会呆在原地,可能会四处漂流。可能会存在很久,也有可能会在下一秒就烟消云散。
一如凡人们的生命。
他们一个接一个的死去,一个接一个的自愿破碎灵魂,金色的光辉逐渐开始沸腾。
终于,在短暂却又漫长的五分钟过后,金色的光芒变为了炽白色,与星炬沸腾时的颜色一模一样——法师轻轻伸出手,在安格朗的视线里,他只不过是从空气中捞了一把。而在亚空间内,复仇号已经与星炬连接了起来。
法阵中枢嗡鸣着通知,声音甚至都变得卡顿了起来:“预计—抵—达时间改为——两小时。”
“两小时,安格朗,这就是我们能做到的极限了。”
何慎言似笑非笑地说,他的表情很是奇怪,介于平静与微笑之间,却又带着一些悲伤。
“还有两个小时就能抵达泰拉?”
“是的。”
“你是怎么做到的?”
“不是我......”何慎言向后一躺靠在椅子上,语气轻柔而迟缓。“这可不是我的功劳,安格朗。”
红砂之主皱了皱眉:“先不提这些了,你知道泰拉目前情况如何吗?”
“美好的反义词是什么?”
“该死的,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直接说‘糟糕’就可以了!”
“不仅仅是糟糕那么简单。”
忽略了安格朗的要求,何慎言的手指又开始在桌面上有节奏的敲击起来。连绵不断的清脆响声回荡在主控室之内,过了一会儿,安格朗得到了一个让他坐立难安的消息。
“实际上。”
他听见法师说。“泰拉正处在毁灭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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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病床上,卡托·西卡琉斯没由来的感到一阵心神不宁。他很少出现这样的感觉。
不过,阿斯塔特们普遍相信自己的直觉,他们对于‘感觉’非常看重,因此,他立刻伸出手,想要按动床边的按钮呼叫医疗修女过来,询问是否有些事情发生。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按下,那名负责照看他的医疗修女便赶来了。她有着一头亚麻色的齐肩短发,玛瑙绿的眼眸里带着一种西卡琉斯非常熟悉的情绪。
恐惧。
仅剩下半边残躯的二连长皱了皱眉,沉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修女?”
“没时间解释太多了,大人。”
医疗修女颤抖着手从腰间取出一个干净的防毒面罩扣在西卡琉斯脸上,做完这件事,她焦急地跑到一旁,从自己腰间的医疗包取出了三根针剂,随后便开始操纵起那些复杂的医疗仪器。
“修女?到底发生了什么?向我解释——”
西卡琉斯扯下防毒面具,下半句话还没说完便被他自己咽进了肚子里,一阵不正常的地面震颤让他不得不抓紧床单。修女立刻在他床铺的侧面拉下了一根摇杆,锁死了移动功能。这种特制的病床在设计之初便是为了承载阿斯塔特们。
她拿起一根蓝色的针剂,二话不说便注入到了西卡琉斯体内:“这是强效麻醉剂,大人,能够让您短暂的无视疼痛。”
然后是一根红色的:“兴奋剂,大人。”
“还有这个!”
她用嘴咬开第三根白色针剂的安全管,吐在地上,随后扎进了西卡琉斯的小臂。“这是营养液,大人,您必须离开这里。”
她浑身上下都颤抖着,眼眶里盈满了眼泪。她曾认为自己对帝皇的信仰坚定的无人能比,可当那些怪物真的出现在她眼前时,她的精神还是受到了无可比拟的冲击。那时,修女明白了。
那与信仰是否坚定毫无关系......
光是直视它们对凡人来说就是一次艰巨的挑战,是一种直击心灵的恐惧投射。它们是亵渎与堕落的代名词,是一切邪恶在现实世界的具现化,光是看它们一眼,那深沉的恶意就几乎要让修女晕倒了。
西卡琉斯低头看了眼自己腹部的裂口,那里被绷带遮掩着,伤口处的麻痒依旧存在。如果他用力,搞不好伤口会再次裂开。趁着修女拔掉那些医疗仪器插在他身上的管子时,他问道:“告诉我,修女,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声尖叫声传来,这声音仿佛开启了什么似的,带起了一阵尖叫的连潮。怒吼声、祈祷声与人们死亡时发出的惨叫声响彻不休,在博物大殿内回荡着。与之相对的,还有始终不曾停息的低沉笑声,与某种虫蝇震颤飞翅的声音。
修女的脸色陡然变得苍白了起来。
卡托·西卡琉斯轻轻地坐了起来,随后离开了床铺。这两个简单的动作对如今的他来说,也做得很是艰难。他单腿站立着,良好的平衡感令他无需另外一条腿也能够保持平稳。
他已经不需要解释了,他已经明白了——彻彻底底的,完完全全的明白了。还需要什么解释呢?在听见那些声音的时候,他就懂了。对于阿斯塔特们来说,这种声音再熟悉不过了。
“该死的......”他阴沉地说。“负责巡逻的警卫士兵们呢?它们是怎么突破防线来到皇宫内部的?”
西卡琉斯一边问,一边伸出两根手指,撩起白布向外窥探着。
外面的情况比他想的还要糟糕,一头纳垢恶魔冲了进来,此时正在一名受伤的星界军士兵身上散播着疫病,那可怜人的身体正在迅速肿胀发绿。他在痛苦的睡梦中便成为了疫病的温床。
而他隔壁的那个士兵却只能目眦欲裂地看着这一切,他被固定带束缚在了床上,手边也没有武器。因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同伴成为亵渎的源头,不断地在喉咙里发出闷哼,却无能为力。
西卡琉斯握紧了拳头——他们身处博物大殿深处,这里本应固若金汤才对。这里可是皇宫的内部!
且不提城墙上的帝国之拳修士,光是皇宫内里的自行火炮和防御设施就能够让任何人试图进攻的想法化为愚蠢的尝试。还有巡逻的警卫,身为皇宫的守卫,这些星界军士兵的装备配置一向都是最好的。他们甚至有热熔枪这种致命的武器。
......可是,如果是从内部呢?
卡托·西卡琉斯眯起眼。修女来到他的身边,用非常轻细的声音说:“大人,警卫们正在外面对抗另一波不知从何而来的恶魔。它们好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似的,莫名其妙地就在皇宫内肆虐了起来。帝皇在上啊......”
修女的声音颤抖个不停:“这里本应是最为神圣之地才对!”
西卡琉斯意外地低下头看了她一眼,医疗修女声音中的恐惧正迅速地转化为愤怒。这也让他记起了一些事——医疗修女们可不是人们想象中手无缚鸡之力的医生。
果不其然,下一秒,那头恶魔的动作便被激光枪所特有的声音打断了。
十来名揣着帝国制式M35激光枪的修女连连开火,精准地短点射朝着那恶魔的眼眸而去,它不得不抬手以阻挡。它身体的其他部位或许能抵挡激光束,但眼睛可不行。更何况是一轮齐射,在对付无甲目标时,激光枪的火力绝对不容小觑。
机会来了。
西卡琉斯眼中精光一闪,他绝不会放过如此机会。恶魔离他有七十米,他没有武器,失去了一条腿,甚至有伤在身。但他还是有办法置它于死地——最少,也得创造出一个置它于死地的机会才行。
没有解释的时间,西卡琉斯单手握住了床尾的铁制横栏。他仅凭单手便将那只三百斤重的特制病床抬了起来,在即将失去脆弱平衡的那一刹那,卡托·西卡琉斯发出了一声怒吼。
“进攻!”
铁床被他狠狠掷出,带着无与伦比的气势。如此沉重的东西不是纳垢恶魔能够随意无视的,更何况这是出现在它视野盲区的一记蓄谋已久的袭击。它能够挡住激光枪射出的激光束。但它不可能在物质领域无视现有的物理定律。
重力+速度,便等同于破坏力——沉重的铁床呼啸着将它拍飞了非常远,在博物大殿的地面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轨迹,黄色的脓液在地面上嘶嘶作响。十来只纳垢灵从它身体内钻出,围着它的头喋喋不休地转了起来,场面很是滑稽,只要你能够无视它们到底为何物的话。
它尝试着想要站起来,但西卡琉斯瞄准的是它的脑袋。这丑恶的怪物显然还处在眩晕之中,它左右摇动着脑袋,纳垢灵从它面部布满粘液的孔洞里钻进又穿出,发出令人恶心的细小声音。
奋起反抗的医疗修女们没有辜负这个机会。训练有素的她们立刻调整了激光枪的档位,半自动转为全自动,不再顾虑电池消耗,全力开火的M35光枪咆哮着射出充满憎恶的光束。
与此同时,西卡琉斯的吼声再次响起:“打它的眼睛!”
他趴在地上,刚刚摔倒让腹部的伤口再次开裂了。西卡琉斯却仍然在做着正确的指挥:“压制它!眼睛!不要让它站起来,也不要让它靠近伤员,该死的,修女,你们有什么重火力吗?”
“我们只是医生啊,大人。”
负责他的医疗修女跑了过来,她们独特的医院骑士护甲提供了一部分额外的力量,让修女勉强给了西卡琉斯一些帮助,令他爬了起来。修女苦涩地说:“我们没有重火力。”
就在这时,她脖子上硕大的念珠吸引住了西卡琉斯的目光。据他所知,修女们的念珠都由埃德曼合金制成(和漫威的不是一个东西,但也非常硬,甚至被用来制作终结者护甲的内部结构),想到这里,西卡琉斯眯起了眼。
他沉声说道:“将你脖子上的念珠给我,修女,然后去和你的同伴汇合。我来为你们拖延时间,务必迅速将伤员全都转移。”
修女带着茫然取下了那串念珠,每一个都有孩子的拳头大小,握在手中沉甸甸的。但对西卡琉斯来说却仍然轻得过分。
他挥手示意修女快离开这里,随后用牙齿咬断了经由圣油浸泡的坚韧布带,他将布带顺着自己的右拳拳面缠绕了一圈,坚硬的念珠卡在他的骨节指间,就这样,两只简陋到不能再简陋的指虎便做成了。
西卡琉斯单腿站立,深吸了一口气。
这还是他头一次做出如此糟糕的作战决定——断了条腿,没有盔甲,仅有的武器是他自己做的念珠指虎,却要面对一头纳垢恶魔。就算他靠着运气解决了它,恐怕自己也会死去,更何况,纳垢的恶魔往往都是成群结队行动......
但那又如何呢?
卡托·西卡琉斯开始蹦跳。场面无比滑稽。
他在拥有万年历史的博物大殿蹦跳了起来。跳过那些摆在过道两旁玻璃柜里的复原文物,跳过那些墙面上的雕刻。一步一步,一点一点地,在修女们、病人们和天花板上古泰拉万年历史上的伟人与帝皇的画像的注视下靠近了那终于站起来的纳垢恶魔。
臭气涌入鼻腔,他开始感到不适。修女给他的防毒面具此时早已被忘掉了,那恶魔困惑地看着他,像是在看着一个傻子。它肿胀而绿色的脸部蠕动着,几个脓疱炸裂了。它想说些什么,但西卡琉斯没给它这个机会。
只剩下一只腿的阿斯塔特开始挥拳,第一拳打出,他胸腹处的伤口撕裂了。一阵暖流从腹部涌出,麻痒感转变为了疼痛。
第二拳,那只恶魔终于回过了神。它愤怒地挥舞起手里的木杖,西卡琉斯单手拦下了这势大力沉的一击。比起极其适应近身战的恐虐魔军们来说,纳垢的恶魔们普遍不是太擅长近身作战。它们真正的杀伤力在于那见鬼的瘟疫。
这也给了西卡琉斯可乘之机。
他继续挥拳,一拳又一拳地殴打在那迟钝而肥胖的恶魔脸上。恶心的脓液与组织液糊了他满手,也让西卡琉斯的嘴角开始渗出鲜血。他的呼吸开始带着腐烂的恶臭味。
在没有防护的情况下近身与纳垢恶魔作战——这是我应得的。西卡琉斯在挥拳的间隙想到,随后再次挥出重重的一拳。
他的好运到此为止了,拜疫病所赐,他体内开始泛起剧痛。也让这一拳挥出的力道小了很多,纳垢恶魔狂怒地再次挥舞有着菌丝与硕大蘑菇的木杖将他打飞了出去。半空中,西卡琉斯保守估计自己至少断了四根肋骨。
他咳出一口黑色的鲜血,溅在脖子上,那块皮肤开始变成不正常的苍白色。西卡琉斯却连看都没看一眼,他艰难地爬起身,源自战团内部的古老徒手格斗术架势被他摆了出来。
“来吧。”
西卡琉斯说。“过来啊,你这该死的畜生!来和我打!”
他的瞳孔中闪过一丝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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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尔·加拉顿怔怔地看着头顶的天空,他们在得到支援后撤离了巢都。并非不是不想留下来和极限战士们并肩奋战,而是伤亡实在太过严重,他必须保住那些受了伤的战斗兄弟的生命。
他们借了一辆运兵车,在半路就因为倒塌的建筑而停了下来。不得不清理掉那些挡路的废墟后再上路。
可是,站在空地上,头顶那翻滚着的厚重绿色乌云却让加拉顿寒毛直竖。
见鬼.......这是什么东西?!
‘磐石’立刻开始在通讯频道里示警:“所有人向我靠拢——!该死的,不,不,找掩体!”
一阵从脊背传来的尖锐之感让他难以自制地开始颤抖,人类本身的生理反应超越了一切——托尔·加拉顿觉得自己仿佛是赤身裸体站在了一发发射的旋风鱼雷面前似的。
阿斯塔特们迅速找到了掩体,运兵车也被开进了废墟当中。没过多久,一滴绿色的酸雨落在了地面之上,就落在加拉顿脚边。
地面被腐蚀了——然后,从那被腐蚀出的深坑之中,一束绿色的花朵开放了。菌丝爬满周围,一直延伸到了加拉顿脚下。
他看着这一切,突然意识到,即将发生的到底会是何等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