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洛阳北郊,一座荒废的道观中——
十几名垂垂待毙的饿殍在恍惚中惊醒。他们的眼眶深深凹陷,瘦削的脸露出高高的颧骨,龟裂的嘴唇中轻颤,似乎连喘息都没了力气。
方圆几座山上,树皮,田鼠,草根,野果......所有能吃的东西都被吃光了,饿疯了的人甚至连死尺的肉都敢活吞,即便是这样,数百难民也只剩下了他们十几个。
观后的山背上已是皑皑骨海,一眼雪色从山顶径直延伸到山底...
赤色的雨滴从塌了一半的观顶洒落,这些即将饿死的人无神的望着天空,一避不避,任由那湿润的雨珠打湿周身,淋湿眼前。
许久,一个半边身子靠在庭柱上的男人摇摇晃晃的起身,只见他佝偻着身子,哆嗦着掀开上衣,漏出一根根嶙峋暴突的肋骨。
风云涌动,男人的眸子里溢出无穷的怨恨,他将痴傻似的目光拼命地铸往苍穹:
“尔无目乎!苍天死乎!”
这个男人在临死前,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的嘶吼。
咔嚓!一道狰狞的雷霆划过天际!
男人睁大了双眼,似有些不敢置信般,身子狠狠的扑在了地上。
临死前,他只溅起了一片泥泞的水花,便没有了声息...
剩下的人全都颤巍巍的抬起胳膊,用那不知是混了血还是污秽的指尖戳向天空,滴在额头上的雨珠从眼角间划落,瞬间又浑浊了许多。
轰隆隆,又是一道令人如盲的雷光闪过,这座荒废了不知多少年的道观轰然坍塌,倾覆的墙土将这十几个饿殍葬在了底下...
苍天有目,只是难睁......
————
洛阳,皇宫,瓢泼的大雨中,十几名身穿青服的内侍鱼贯而入,他们的冠上皆装饰着刻有蝉纹的金铛饰件,貂尾插在左边。
“陛下,陛下——”
为首的那一人眉发花白,行步之间略有难忍,枯瘦的手指合拢在袖中,他正是大名鼎鼎的十常侍之首——张让!
“天呐,陛下呀!”
看见伏尸遍地,杯盘狼藉的大殿,中常侍们皆慌了手脚,唯有张让、赵忠二人看见那龙座之上目光呆滞的汉灵帝刘宏,瞬间想到了什么,丝丝冷汗便从眉心沁下。
“蹇硕,你立刻率领宫中内侍封锁长乐宫,再调羽林卫封锁整座皇宫,半个时辰内不准任何人进出,就算是大将军何进,你也不能让他进来!”
“是,让公!”
十常侍(其实是十二个人)中,蹇硕却是个另类,虽然是个宦官,但他不仅体格健硕还通晓武略,即便纵观南北两军,也是能数得上名号的那种人物。
“速速将这里清理干净,省的那般大臣见了吃罪我等。”
赵忠一甩袍袖,只他和张让近前,伏身于天子脚下。二人匍地,啥话也不说,径直开始哭。
他们那刺耳尖锐的哭声,其实是一种特殊性的诱导技能,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蛊惑人心,也可在一定程度上治愈人心......
“是,是阿父、阿母吗?”
半个小时后,刘宏那浑浊的目光中依稀有了一些焦距,他先是惊嗤一声,然后猛地抓住张让和赵忠的衣袖浑身发抖。
“朕,朕方才又做噩梦了,朕梦见上天在责罚朕,还降下神谕谴责朕忤逆......”
堂堂君王,偌大的天下之主,此刻竟害怕地仿佛一个幼童,张让和赵忠对视一眼,均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陛下,不碍事的,臣等都在呢!您是天子,上天怎么会责罚您呢?”
“是啊陛下,让公说的在理,您是天子,上天怎么会谴责自己的儿子呢?”
刘宏呆了片刻,好似魂游天外,可没过多久,他就拍掌笑了起来。
“对,对,就是这样,朕可是天子呀,朕一直都对神灵敬畏有加,怎么可能会忤逆呢,嘿、嘿...”
在刘宏那痴痴的笑声中,换去蝉冠、一身甲胄的蹇硕竟急匆匆地奔了进来,他手中还握着一对巨大的铁锤。
张让回头怒视他一眼,吓得蹇硕连忙将手中的重锤丢出殿外,面色仓皇的跪在了地上。
赵忠:“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惊扰了陛下你吃罪的起吗?”
蹇硕:“确有急事,臣才失了分寸,请二公宽恕!”
张让:“事先不是交代过吗,你只管堵住宫门,难不成何进他们还敢硬闯?”
蹇硕:“不,不是何进,是唐周!唐周到了!”
......
三天以后,**初晴,满朝公卿整理好朝服,摘下佩剑,脱掉靴履,躬身入殿.....
“陛下有旨,诏三公、百官入朝,另责河内太守抓捕贼首马元义,即刻押借洛都不得有误。太平妖道蛊惑人心,凡头绑黄巾者皆为蛾贼,信奉太平道或默不检举者亦视为附逆,一概斩首不留!”
洛阳四门洞开,传令的飞骑各自奔驰在大道上。令骑们的神色湍急,手中挥舞的马鞭片刻不得停下。
可诡异的是,洛阳城明明就有传送阵,这些令骑们却要先奔赴四周的郡县,再进行司隶范围以外的传送......
冀州,巨鹿,太守府,持枪握刃杀的血雨腥风的太守郭典,满脸阴翳地看着那个手持九节杖的中年人。
“张角,你要造反吗?”
“太守大人说是那便是了,角也是迫不得已,若非我那不成器的弟子把大事吐露了出去,这一日至少要迟来一个月!”
发色黑白交杂的张角,无悲无喜地叹道。唐周要泄密,他其实早就知道,之所以不阻止并且还让他顺利出使洛阳,就是为了等朝廷先发难。
只要朝廷那边举起了屠刀,张角就不算违背自己的初衷。他是济世救人被迫起义,而不是造反谋逆荼毒天下,这样一来他恩师那儿也能讲地通了。
“逆贼,郭某今天就算战死,也必定取下你的头颅来——”
郭典有“缚虎太守”的美称,武力端的不俗,他手下的府兵也是装备精良,区区黄巾贼寇,根本就抵挡不了他的锋芒。郭典怒吼之下,竟然真的就奇迹般的杀上前来。
“马元义,角拿这巨鹿太守的人头提前为你送行,希望你一路好走!”
九节杖磕下,跺得脚下的青石砖裂开,张角的嘴唇微启,颂出一段拗口的密令,自仗端开始,紫色而妖异的光芒蔓延至脚下的大地,然后又侵入这周围的生灵当中。
“杀——”
那些杀红了眼的太守府兵,身子倏然一冷,身为七阶士卒的他们,一个个跪倒在地,发出不似人声的哀嚎。
“逆贼,逆贼,你,你做了什么,我麾下的士卒,他们都怎么了?”
郭典骇然失声,片刻间,他的部下就全部跪倒,在血水和泥泞中疼的死去活来。
“阴兵转世、借身还魂!太守大人,角忽然不想杀你了。烦请你返回洛都,向那高坐九重天阙的天子提及,他的大汉朝、气数尽了!”
张角拄着九节杖,转身便要离去,他的两位兄弟张梁、张宝紧随其后,十几万头裹黄巾的信徒们,皆用炙热的目光注视着他们——
“奥,还有一件事,从这一刻开始,他们就不再是你的部下,他们有一个新的名字,叫黄巾力士!”
成片的惨叫声中,终于有人停止了抽搐,拄者枪杆从地上爬起。郭典认识他,甚至今早还与他答过话。
“何景,你没事吧?”
“呃呃...”
猩红的眸子仿佛发疯后的野兽,那士卒很冷淡的站在原地,周身逐渐涌出紫红色的煞气。
郭典的牙槽发寒,他与士卒对视的刹那,脑海中忽然涌出无穷的杀念,这杀念不是对别人,而是对他自己!
堂堂一名王级武将,连退了六七步才缓过神来,郭典握刀的手都在发颤,他竟然被一名七阶士卒的目光给吓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