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营长牺牲了。 二营长牺牲了。 现如今,三营长为了断后,只怕也凶多吉少。 董成海不明白仗怎么会打成这样,心底在愤怒的同时,却又有着最后的希冀:只要主心骨军座还在,98军的魂便还在,魂儿在,人在。 远远地回首望去,三营似乎已经身陷日军重围,隐隐约约中董成海仿佛听到了三营长的咆哮。 袍泽兄弟在惨烈中挣扎,自己却仍旧一心逃命,这不止是一种痛苦,更是一种煎熬,董成海韩烽只觉得自己的整个心几乎都快要炸裂了。 屈辱,愤恨,无奈,各种情绪酝酿在一起,终究化成一声复杂的长叹…… “团座,大后方的战斗好像已经停了……”一连长的脸上带着悲戚,他想起三营长方才在冲锋之前拍着自己的肩膀,对自己那道意味深长的笑容,他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是让自己即使舍了性命,也一定要保护团座的周全。 董成海心底一痛,三营长是他的老部下了,跟了他得有将近十年了,军阀混战的时候两人便是搭档,一直到抗日战争爆发。 两人与其说是上下级韩烽,其情感早已经不亚于亲兄弟。 董成海微微阖目,有泪珠从眼角无声无息地滚落,再睁开,满目决然,“继续跑,谁也不许给老子停下来,让兄弟们准备,以枪声为礼,为三营长一行送别。”
一连长满目通红,应道:“是,预备,放——” 枪声骤响,像是美丽而短暂的烟花转瞬即逝。 董成海在心底长叹:对不住了兄弟,弹药紧张,连送你走的子弹都不敢多使,你放心,兄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也下去了,我跑得快一些,没准儿还可以拦住你。 砰砰砰—— 哒哒哒哒—— 从不远处传来的枪声打断了董成海的思绪。 董成海抬头,“怎么回事儿?”
一连长道:“好像有战斗。”
董成海分析道:“咱们队伍是从四面八方突围的,从枪声判断像是日军的歪巴子和咱们的中正式,不好,应该是咱们的弟兄被鬼子咬上了。”
“团座,怎么办?”
董成海没有犹豫,“杀过去,咱们就算是在溃逃,也绝不能见死不救。”
“是。”
董成海带着队伍,向南向奔了几百米后,果然见到一行果军正被追杀。 没有看到熟人,但是从这一身褴褛的果军装扮来看,竟然是98军没错了。 可随即,董成海的面容就凝固了,他甚至开始犹豫到底要不要出手:100多号溃兵抱头鼠窜,有些甚至连枪支都丢了,当真是丢盔卸甲,好不狼狈,可身后追击的小鬼子董成海从望远镜里看得是一清二楚,只有十几个,都拿着三八式步枪,甚至连一挺轻机枪都没有。 这他妈打的是什么仗? 董成海当即怒火冲天,军人的尊严都被这群溃兵给丢尽了。 然而很快,董成海的心底又是一声长叹,连师长都溃逃了,更何况这些盲目地士兵呢? 他的心底忽然生出几分难以抑制的悲哀,那一群身影在他的脑海里莫名的浮现。 八路军,他们为什么能够凝聚成一股绳?打不烂,锤不坏,拖不垮,不怕牺牲,无惧死亡,能够在这般艰难的敌后战场,和小鬼子周旋这么多年呢? 董成海想起了韩烽和他的对话,可眼前终究是没有更多的时间让他去思索,况且以他的性格,就算是想明白了这一切,又有什么改变呢?反而是徒添苦恼罢了。 “打,救人!”
理智战胜了愤怒,就算眼前的溃兵如何的不堪,他们也是98军的兵,甚至和他董成海是同一支队伍的人,同一类人。 那么他董成海又有什么资格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这些溃兵加以愤怒与嘲讽呢? 董成海下令,队伍迅速出击,只有十几个鬼子而已,转瞬之间就被击溃,几个鬼子逃了出去,剩下的尽数被消灭,就这还是因为董成海没有下令死命追击的原因。 被救的队伍里明显是有人认识董成海这位98军的名人的。 许多士兵向董成海道谢,一个排长更是说道:“董团长是咱们军最能打的团长,兄弟们,遇见董团长,咱们有救了,团座,我们请求并入五八团。”
董成海却是冷笑:“不稀罕。”
众溃兵们一滞,他们早听说过五八团团长董成海打仗勇猛,军纪严明,不苟言笑,可没有想到,居然如此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想不明白?你们好歹100多号人,将近一个连的兵力,那你们知道你们身后追杀你们的小鬼子才有多少人吗? 说出来老子都替你们丢脸,只有14个,14个人啊!他们甚至连挺轻机枪都没有,用的步枪,我看有些打完了子弹,干脆是在你们屁股后面捡到的,你们就是十个掐死一个,也足够将这支小鬼子给干掉了,晋南会战的耻辱,难道你们还嫌不够丢人,想要在身上再重演一遍吗?”
那排长满脸惭愧:“团座,我们冲出来的时候身后追杀的明明是一个鬼子小队,也不晓得怎么后面就变成十几个人了。”
董成海怒骂:“愚蠢,懦弱,只顾着抱头鼠窜,你们能侦查到敌情就见了鬼了。”
一个士兵忽然弱弱地说了一句:“军座都死了,这也怪不得我们啊!”
然而这都并不算响亮的声音却偏偏传进了董成海的耳朵里,他整个人在霎时间如遭惊雷,石化在当场。 艰难回神,董成海毫不犹豫地将腰间的配枪拔出来,顶在那名开口的士兵的脑门上。 他的声音颤抖的厉害,“你,你把刚才的话再……再重复一遍。”
那士兵被董成海拿枪顶着脑袋,早就吓得魂不附体了,牙齿都打着哆嗦,半晌一个字儿也憋不出来。 砰—— 失去耐心的董成海一枪将这士兵击毙,满脸惊骇中倒下的尸体引起一众惶恐。 枪口再一次顶在了那排长的脑袋上,董成海目眦尽裂的样子,此时此刻像极了一头发疯的野兽,每一个沙哑的字仿佛都是从他的嗓子里挤出来的:“你,来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