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徐子林开课的第一天,地点就设在新三团团部。 不管是真心学也好,还是被迫着学也罢,团里大小干部们都来了,毕竟是第一天,抱着期待的心思,人员刚刚在团部的屋子里聚集,就热闹起来。 凳子自然是不够的,就连空间也显得有些狭小,来的早的几个人抢着一张板凳,来得晚的,找块儿地方,也不嫌凉,坐着就将就起来。 可你别说,这本来也不算宽敞的屋子里,人一多,呼吸出的二氧化碳变多之后,整个屋子的温度倒是上升了不少。 韩烽又犯了老毛病,不知又从哪里把徐子林的笔记本给找到了,撕了两张下来卷烟丝儿,烟丝儿卷好之后,自顾自地点划着一根火柴将烟点燃,很快,整个团部土屋里烟雾缭绕,直呛得人呼吸不得,老烟鬼却十分享受地微微眯眼。 咳咳—— 嘎吱—— 徐子林将木窗推开,冲着韩烽骂道:“老韩,你狗日的又撕我的本子,屋子里全是你的烟味儿,把烟给我掐了。”
韩烽乐道:“就一根儿,就一根儿,马上就抽完了。”
“不行,现在就把烟给我掐了。”
韩烽一滞,望着周围大眼儿瞪小眼儿的和尚、段鹏、张洞一行,黑着脸道:“瞅,你们瞅个屁?课堂开始的时候,政委就是咱们的先生,是咱们的老师,咱们都是学生,学生在课堂上就得听老师的,这一点老子也不例外,老师让咱们把烟掐了,嘿嘿,咱就得立刻把烟掐了。”
韩烽说着,果然把才抽了一半儿的烟卷在桌子上摁了摁。 干部们一看这情况,好嘛,就连团长在课堂上也得归政委管了,那自己就更没得说了,老老实实的听课吧! 韩烽停止抽烟之后,窗户又被打开,很快,屋子里的烟味就散尽了。 连长、排长、班长们加起来一共20多个学生,徐子林找来了一块深色的大石板,他把大石板放在一张桌子上,再把桌子摆在众人的两米外,让整个大石板作为黑板似的呈现在所有学生的面前,至于教书用的粉笔,新三团现在没这个条件,那就应一些砖石代替。 第一堂课,徐子林只给干部们教了一个字。 人! “你们看这个“人”字,笔画相当简单,就是一撇一捺,是不是看着非常好写? 这个字呀,从古至今都是这么个写法,从来没有改变过,就是这最简简单单的笔画,却代表了你、我、他,咱们这世上的所有人。 咱们常说这个人怎么样,那个人怎么样,我这个人怎么样,可这个“人”怎么写呢?大家仔细看看,它的构成就是一撇一捺。 左边是一撇,右边是一捺,一撇比一捺要长,你们看看这多么形象呀,就像是一个人,这一撇一捺就是他的两条腿,但是呢,上身要比下身长,再加上这左边一撇就是咱们自己个体,而右边这一捺,就是咱们八路军这个大家庭,我们虽然都是以自己为主的,可是少了组织,就像是人没了一条腿,根本无法走路。 这就是“人”这个字的意思,当然,他可能包括的意思还有很多很多,咱们中国的文化,从汉字开始就是博大精神的,没有绝对的定论,只要你们愿意多去思考,总有新的想法,等待着你们去发现。 这就是我今天要教给大家的第一个字,这就是我们中国汉语学文化,首先得有字,从仓颉造字开始,每一个字,我们都要赋予它与实际对应的意义,比如这个“人”字,就是指的我们。 等到你们认识了一定的单字之后,单字与单字之间就可以组成词,比如说“好”和“人”组在一起,就叫好人,“坏”和“人”组在一起就叫坏人,人从来就没有变,只是因为好和坏的替换,“人”这个字本身的性质就变了,这就是咱们汉文化的博大精深,以小小两个字就能包罗万象。”
“张连长,我看你看得出神,你上来给大家做个示范,写写这个“人”字。”
张洞的笑容霎时间凝固:…… 干部们看着张洞为难的模样,憋的是满脸通红,想笑,却又在徐子林的肃穆之下不敢笑。 韩烽咳嗽了两声,“上啊,战场上掉了脑袋也不过碗大个疤,你张洞连死都不怕,就是写个字而已,怕个球。”
“是!”
此时此刻,颇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壮烈。 张洞的右手颤抖着,接过徐子林递过来的碎土砖,喉咙狠狠地上下滚动了两下,开始努力的在那块石板上刻画。 “人,一撇一捺,一生一死,一长一短,是而为人。”
徐子林在一旁提醒着。 可就是这冷的人心里发寒的时节,张洞的脑袋上已经开始冒着冷汗,他发誓,就是上战场杀鬼子的时候也绝没有此刻这么煎熬、为难,小小的土砖在石板上刻画,却像是拖动着千斤重的大锤,举步为艰。 终于咬着牙把这个“人”字写完了,张洞一把丢下土砖,擦了擦满脑门子的冷汗,呵呵地笑道:“也没那么难嘛!”
徐子林的脸色铁青:“张连长,你看看你写的这是什么字?一撇一捺就成人,简简单单的道理,你这个“人”字呢?这一撇和一捺歪歪扭扭的像是豆芽一样也就算了,中间还分得这么开,我早就说过了这一撇一捺是要挨在一起的,它就像是人的两条腿,你的两条腿可以分开几米远吗?”
张洞:…… 土屋里,短暂的沉默之后,和尚忍不住喷了,不小心呛到自己,剧烈的咳嗽起来。 韩烽的脸皮子抽的厉害,紧紧的咬着腮帮,就当是啥事儿也没有听到,没有看到。 干部们已经在浑身抖动中前合后仰,要不是害怕张连长拿着大刀砍自己,估计早就笑出猪声来。 张洞垂头丧气道:“政委,我就说,我压根儿不是学文化的料。”
徐子林不悦道:“你这是什么态度,自古以来严师出高徒,说你两句还不乐意了?团长跟着我学习的时候,我该骂他照样骂他。 你这就是态度问题,我教过的学生有不少,其中是泥腿子身份的同样不少,你不是我教过最笨的,可是我教过态度最差的,把这个字回去给我写五十遍,我不管你写在哪儿,明天拿给我检查。”
先生徐子林发飙了,张洞再不敢多话,老老实实地垂着脑袋应了声。 教训完张洞,所有的干部们更加的老实了。 徐子林继续道:“中国汉字还有另外一个特点,细,每个字都是有笔画的,两个字可能笔画稍微变化,意思和读音立马也都变了。 比如我教给大家的这个“人”字,是一撇长一捺短,挨在一起就是“人”,可我现在再给大家写另一个字,恰恰和人字相反,是一撇短一捺长,那这个字读什么呢?读“入”。”
徐子林开始给干部们介绍“入”字写法的寓意。 “人”和“入”子教完之后,徐子林又陆续教了三个同样是两笔画的字,“十”、“了”、“丁”。 可是徐子林还是太高估像张洞这些打小就从来没有接触过读书写字的文盲了,这几个字在他看来再简单不过,可是到了一众干部眼中,却是十分的晦涩。 两堂课上完,干部们一个个摇头晃脑地离开了土屋,眸子里却尽是茫然,仿佛前脚刚刚踏出土的门,后脚就把学的这些字全给忘到脑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