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没有别的办法，这就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了，那就认真去执行，行吗？”姚念之面上带笑，是极不耐烦还要强装礼貌的社交式微笑。
陆承嗣看着她的笑容，只觉得很不舒服。
姚念之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了，“我先去看看粮食，如果不够的话，还得再想办法。”
陆承嗣抬手，“等等！”又将她招呼回来。
“眼下这个情况，粮食绝对不够了。”现在已经过了种植的季节，就算水患处理好了，百姓的屋舍良田都被水淹了，屋舍被冲倒了大片，田地也不可能再出粮食了。
朝廷给了两百万两的赈灾银，和一万石粮食。
目前为止，银钱的用处还没那么大，还没到灾后重建的时候呢，主要问题还是在粮食上，“赈灾粮，最多只能吃半个月。”
这半个月，还是只吃今天那样的薄粥，粥里哪怕多放一点米，下一顿可能就没得吃了。
姚念之问：“处理了那些贪官污吏，没抄家吗？”
“还没来得及。”他们甚至连细致的调查都没有，就将一些表面上有问题的官员处理了，还有一些藏得比较深的，到现在都还没处理呢。
处理完那一批，他们就去给百姓施粥，让百姓能够填饱肚子了。
至于姚念之说的抄家，还真是没顾上呢。
“那就现在让人去抄，若是大贪，抄一家就能养千百家了。”姚念之当机立断，“还有粮食，他们定然也有，仔细搜搜。”
陆承嗣颔首，招呼身边人去办。
“可这也只能短时间解决问题，咱们得养他们到明年，朝廷虽然免了晋州百姓的税收，可这不代表他们就能撑到明年地里产粮食。”
“我明白。”姚念之回到陆承嗣对面坐下，“所以你不用说的这么细致。”
陆承嗣讪讪闭嘴，没料到都这个时候了，姚念之竟然还有心思和他斗嘴。
“我的意思呢，是让人去隔壁州府买粮食，看是否能供应过来吧。”
陆承嗣听了这话，再看姚念之的眼神，就像是看着傻子，“你觉得，咱们那些银子，能买够整个晋州城十余万百姓一年多的粮食？”
姚念之挑眉，“不只是咱们那些赈灾银，还有贪官污吏手上查出来的那些呢。”
“那也不够吧！”陆承嗣咬牙切齿，只觉得和姚念之说这件事情都多余，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没有远虑！
姚念之看了陆承嗣一眼，“你说的不够，是指买精粮不够，但我说的是，如果买精粮不够，那就买糙米，如果买糙米还是不够，那就买麸糠，如果买麸糠还不够，那就买草。”
“白念之！”陆承嗣怒喝一声，“你说的是什么？”
“我说的，是赈灾之法，是能让百姓填饱肚子，不至于饿死的法子！”姚念之也多了几分火气，总觉得这人没挨过饿，什么苦都吃不得，语气也不善了，“你觉得，不妥吗？”
“当然不妥！”陆承嗣坚定道：“麸糠是为牲口的，草是喂马的，那是给畜生吃的，怎么拿来给人吃？”
陆承嗣眼底都是愤慨，似是难以想象，姚念之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姚念之对上陆承嗣暴怒的眼神，忽然就冷静下来了，“陆承嗣，你当他们还是人吗？他们是难民，看来你还是来早了，不知道难民到最后，会被逼成什么样！”
“你没见过人吃草吗？没见过人吃树皮啃草根的吗？逼急了，连土都能吃，更何况是麸糠了！”
想来，她不该以此来责怪陆承嗣，毕竟他没亲眼见过。
但姚念之见过，她家里刚刚被灭门，她还没当上女帝，甚至还没能翻身收拢起一支队伍的时候，她被家丁护着逃出来，才免除了斩首的劫难，保住一条命。
可这条命，保住了，也就是让她多吃了不少苦头。
她跟着家丁逃命，混进了逃难的难民圈子里，亲眼看着那些难民没东西吃，吃了观音土，不能克化，活活将自己胀死了。
“你知道什么是易子而食吗？”姚念之唇角勾起来，眼神却冰冷得吓人。
陆承嗣摇摇头，“那不过是史书上瞎写的。”
“放屁！”姚念之怒骂出声，“没见过，就说是假的，陆承嗣，我从没想过，你竟如此狭隘。”
陆承嗣被她骂的一愣，下意识问道：“难道你见过？”
“我当然……”不对！见过人性恶毒可怕的是姚念之，而不是如今这个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丞相千金白念之，“我虽然没见过，但我听说过！”
“我家里有两个家丁，就是逃难来的，他们亲口说，难民的队伍里，每天都有人死去，死去的人就会被吃掉，恨不能连骨头都敲碎了吃到肚子里去，比蝗虫过境还可怕。”
“吃人的人，还是人吗？”姚念之的声音，忽然就轻了下来。
这让陆承嗣心里没有着落，可姚念之这么说话，却又让陆承嗣将这话听得清清楚楚，记得牢牢的。
吃人的人，还是人吗？
是！可也不是了！
姚念之看他冷静下来，自己也深吸一口气，“一斤精米能换三斤糙米，能换十斤麸糠，你这到这意味着什么吗？”
不等陆承嗣回答，姚念之就继续说：“这意味着，本来能让一个人活下来的粮食，现在能救十个人，若是换成草料，就能救二十个人。”八壹中文網
陆承嗣深受震撼，他不是没挨过饿，这些年征战沙场，难免有粮草补给不及时的时候。
可他也从没见过姚念之口中所说的情形，他一个杀敌无数的人，在听了这番话之后，都觉得身上直起鸡皮疙瘩，后背冒出了一层冷汗。
“没有，余地了吗？”陆承嗣还有些迟疑。
“有！”姚念之说，看着陆承嗣的眼睛亮起来，她说，“若是你能让朝廷追加一份赈灾钱粮，那所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别说是吃糙米还是麸糠了，让百姓们吃精米吃到饱，都没问题。”
陆承嗣才亮起来的眼睛，又黯淡下去，他很清楚，国库已经没钱了，这二百万两赈灾银和一万石赈灾粮，已经是国库能拿出来的极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