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寒冬腊月,原本静谧的皇宫终于被翻搅开来。人人自危,人人心惊,我和皇后却都不敢将此事上奏给远在北疆的夏侯明,我想除非有皇子病死,否则都是不可与军国大事相提并论的。然而随着御医们尽心尽力的诊治,两位皇子的病症却没有好转的迹象。
在皇子们发病的第十日,我终于忍耐不住,再次传召张御医。张御医愁眉苦脸地与我道:“这一遭的病症实在奇怪。四皇子就那么悬着,不好也不坏,微臣和几位御医已经用尽了治疗三日疟的良药,却……大皇子那里听闻也是不好……”
我摆手道:“难道张大人想要告诉我,这不是三日疟而是什么更加奇怪的病症么?”
张御医苦笑道:“其实医者也是凡人,并不能救所有的病症。或许是微臣等才疏学浅啊……这些时日以来,两位皇子身旁服侍的几个宫女也开始发热,都立即被当做疟疾早早地送出宫去了。但微臣总是觉着有些不对,号脉时,那脉象与疟疾只能是相似,却有差池……”
“正是因为两位皇子的身边人频频染病,本宫和旁的主子们才越加认定了是三日疟这种恶疾。”我面色沉沉地,突地冷笑道:“难道是本宫想错了么?张大人,宫内皇亲贵胄众多,有权有势之人也不乏,这样的地方,可是很容易出现什么奇毒之类的吧?”
“微臣才疏学浅。”张院判的神色很愧疚,且始终是这么一句话。
我越来越觉得恐惧。在他无奈告退之后我将小连子叫了进来。其实这些日子下来,我并没有松懈过……我命令我所信任的人手们日日盯紧凤仪宫,一旦有些许的风吹草动立即要禀报与我。但可惜的是这么久的时间下来,我所得知的事端只有大皇子的病症,其余的一无所获……
当我再次问及“宫内可否有异样的时候”,小连子只是再次在我面前茫然地摇头。迎蓉和几个平日里得用的内务府的宦官也未曾察觉出什么。迎蓉劝着我道:“眼下恶症蔓延,娘娘虽心有怀疑,但还是保全三皇子最为要紧……奴婢们,并不曾查到什么不对头的事情啊……”
我却是缓缓地长叹出声,声色冷冽道:“其实自然是有不对头的地方……最大的异样就是为何只有四皇子与大皇子染病,而三皇子却生龙活虎呢……”
在四皇子染病后的数日里,我最大的担心都悬在珺儿身上。所以我已经错过了两三日的时机。
这两三日的迟钝会令我错过更多的真相。我已经开始怀疑这场所谓的疟疾,我想要彻查想要暗探,但是……我终究是慢了一步。
十一月二十二日的傍晚,皇后传召我与众妃至凤仪宫。我们只是相互请了安,皇后不发一言,旁侧的袖音姑姑则将一个用朱红锦缎包裹的东西扔在了厅堂中央的案几之上,缓缓打开。
众妃惊呼出声,我却是仿若看到了尘埃落定的结局一般。我想我真是太自大了,我竟然会认为自己在宫内积蓄的势力足够和皇后抗衡,在没有发现蛛丝马迹后我便认为一切无事,然后在所谓的疟疾爆发之后我才意识到威胁……但是已经晚了。
皇后的面色却比大家轻松地多。她用手掌按在胸口上,长舒一口气道:“前些日子的疟疾已经确认,不过是寻常的风寒而已,但大皇子和四皇子的病症非但不是风寒,却是比疟疾更加地古怪……本宫在彻查之下终于寻到元凶,此结果实在令人惊骇惶恐。但不管怎么说,出了这样的事情,却比涂炭千万条人命的恶疾要好地太多了……”
与皇后不同的是,我身边所有的嫔妃都满面惊骇,在她们心内,这样的结果比恶疾要更加可怕,因为宫闱内的牵连与处置自然不是疾病的痛苦可比拟……那个被仍在厅堂案几之上的是两只铁钉贯穿胸骨的小人儿木偶。
而皇后,她面上的怒意缓缓升腾而起,又要极力忍耐,做出一副对两位皇子无比痛心的样子,厉声道:“疟疾只是天灾,此事却是人祸!巫蛊之术祸乱国本素为先祖、先帝所忌惮,却不曾想今日竟还有人敢于用此邪术犯上作乱……今日将你们都传了过来,就是要将其主使之人绳之以法、严惩不贷,方可平息祸乱告慰大周先祖……”
或许是经历了太多大起大落,此时的我竟是没有慌张了,虽然我明明清楚那唯一没有被巫蛊祸害的皇子正是我的儿子……八壹中文網
赵宫裁皇后啊……也难怪你屹立不倒。巫蛊邪术与南洋降头术在民间流传甚广,几乎是人人尽信,即便是饱读诗书见识广博的朝臣们大多也是信的。在人们眼中那并不仅仅是先祖昌德帝用来铲除佞臣的手段而已……你竟真敢在这上头下功夫,将大皇子的生辰八字印在上头而后亲手将粗大的铁片钉在其胸口……
且巫蛊是大祸,先祖昌德帝最恨此邪术,亲口下旨道一人获罪抄家灭族;到了先帝这一代,更是因此事牵连了上万人,牢狱之灾遍兴。虽然金家和赵家被帝王依仗,位高权重,恐不会落到灭族的凄惨境地,但赵皇后这一出也太过大胆了些啊……
我如往日一般端坐,只冷眼瞧着皇后身旁的几位嬷嬷上前将那两只木偶人小心翼翼地拿起。先是将胸口的钉子给拔了,而后用剪刀绞了上头的字条与布匹,将其上所写的八字一类的东西念诵给皇后听……皇后面上是愤然而痛苦的神色,只摆手道:“这正是大皇儿与四皇子的生辰……可怜两个年幼的孩子……”
而后,她朝凤仪宫首领内监问道:“可查出这是出自谁人之手么?”
众人皆是浑身一凛。只听那内监答道:“是在皇子们的居所搜出来的东西,并未查到究竟是谁放在那里的……但这偶人上头所用的布匹是天蚕丝,查证内务府记档时只有昭俪夫人被赏赐过此物……”
皇后终于看向了我,目色凌厉,意在质问。我稳了心神,才起身答道:“回娘娘……臣妾对此事一无所知,只是,臣妾宫内的天蚕丝,还曾送给李淑媛和秦贵嫔二位呢……那是中秋节的贺礼。”
我看到皇后少见的惊愕神色。我心内微微松一口气,还好我足够谨慎……虽然我无能,不曾在两位皇子重病后就猜准到皇后的谋算;但我从行宫回来后就将自己宫里独一无二的东西都赠送给了旁人,而有些如依兰香之类量少的东西索性就全送出去。自然因着我常年隆宠,赏下来的东西不知凡几,若是送得太多反而令皇后警惕……遂就押宝一般地选了一些。
中秋节时因着皇帝不在宫内,众人过得冷冷清清,也没心思注意什么贺礼。我便将天蚕丝和一堆中下品的绫罗混在一块送出去,旁的贵重之物也用类似的法子蒙混。
恩,我的运气还真好,竟然被我押中了。
秦贵嫔和李淑媛慌忙都跪下了,张口结舌地言道绝不敢做巫蛊邪术,又纷纷满眼怨怼地望向我。我只做不觉,皇后则是有些恼色,似是被她们俩吵得头疼。
但正在此时,却又从偏门进来两个凤仪宫的姑姑,身后领着一个有些熟悉的宫女。等那宫女近了前我才认得是琼宫里一个粗使丫头,素日里只和我照过两次面,进来就跪在了厅堂中,低着头不敢看我。我连她的名都不记得,是身后迎蓉小声提醒了一句才知她唤作秀珠。
皇后在短暂的恼怒与震惊之后立即回复了神色,肃然道:“本宫只是心生疑虑而已……除了查出来了那天蚕丝,还有这么个可疑的宫女。”说着朝那宫女抬手道:“将你所知的实话实说便是。”
她惶惶然地应了一声是,才吞吐道:“奴婢是琼宫中倒夜香的宫女,每每在凌晨当值……一日天未亮时窥见主殿中夫人独自起床且并未传唤宫女,而后在殿内以古怪的符咒祝祷……另见有一雪白色偶人在手中……”
我心内一沉,身上终于觉着无比的疲累乏力。到底……到底还是逃不过啊……
皇后做事每每都是妥当周全的,没有十足的把握她不会挑这个头,况且是巫蛊这种一旦有差池便会惹火烧身的事……因为我的出身与高位,只凭天蚕丝定罪未免单薄了些,遂又收拢了一个小宫女来。
秀珠啊……还是怪我不够谨慎,不曾早些发现……
秀珠很是胆大,在我面前死不改口,也不知皇后是怎样掌控了她。但就算如此,我也认定此事证据不足,秀珠只是一派胡言。最后皇后也没法子,只能先将我禁足在琼宫内,日后再慢慢查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