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见是我说话,忙上前来行礼。兰贵嫔没蠢到极致,对我还从不敢正面不敬,又答话道:“臣妾是在管束莲婕妤。”
“俪妃娘娘在此,哪里轮到贵嫔来管束了呢!”旁侧的文嫔不忿道。
我微微有些讶异,文盈盈极聪明又隐忍,从不喜欢与人起争端的,怎么今儿就……
我抬手止住文嫔道:“无妨,兰贵嫔喜欢管束,就随她去。本宫虽是妃位,却未有协理的宫权,也不计较这些个。”我浅浅一笑,又与兰贵嫔道:
“只是,这儿是凤仪宫,贵嫔还是顾着皇后娘娘为好。”
我此语一出,兰贵嫔立即白了面色。管束事小,可这地方就挑错了。皇后才是六宫之主,掌管着一应妃妾,哪里就轮到你了呢?
兰贵嫔咬唇请了罪,匆匆地逃去了。我不理会徐氏,转身上了步辇。
回宫的一路,雪渐渐停了。迎蓉走在步辇的旁侧侍奉我。
“今儿那兰贵嫔的确浅薄。”迎蓉低声地与我道。
旁侧小连子也跟了上来,接话道:“一个巴掌响不了,也不能单怪兰贵嫔。那位莲婕妤太过隆宠,在人前规规矩矩地,并不恃宠而骄;可背地里,她干的事儿可不少,兰贵嫔、李小媛等都被她截过宠……”
我听了点头,笑说:“你说的不错。莲婕妤这个人,面上不争,其实是最贪慕容华的。若不是她打压了兰贵嫔,人家也不会忍耐不住……”
兰贵嫔本在芳娣死后就失宠了,好在她母家在司徒氏的叛乱里出了力,这才被封贵嫔,又复了皇宠。
莲婕妤现下位份不高,一心想着博宠,面上却还要做出清丽淡泊的样子。
说个不好听的,这就叫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如今细细想来,倒觉着徐如姬至少是个纯粹的女子。
迎蓉与小连子等也对徐氏不喜。我们走得偏僻了,见四下无人,迎蓉就悄声地与我道:“徐氏看似清雅脱俗,却是个最污秽满身的人……她依仗绝色容颜扶摇直上,娘娘可千万要小心。”
迎蓉与我真心相待,对我说话从来不绕弯子。她虽说的难听,但却是实话。
我摆手笑说:“她现下还不敢在我头上动土。”说罢,又往凤仪宫的方向斜斜飞去一眼,低低与迎蓉道:“徐氏野心大。这样的人,不必我动手,自然有人收拾。”
徐氏与我是不合,与皇后更是怨怼的……莫说当年是我与皇后一同逼死她的亲姐姐,且说如今朝堂之上,是赵家独大,我们金家与她徐家还算和睦,是一同抗衡赵家的。
***
我回了宫,方嬷嬷过来道延禧宫的人来了。
娴婕妤不常出屋子,但总会时常遣下人送些东西来琼宫,都是给三皇子的玩物。
我对此一向笑面相迎,虽然我不敢用那些东西,但好歹是娴婕妤要与我交好的诚心。
她们今儿送来了几缸子金鲤鱼。我笑着收下了,又招呼为首的姑姑道:“本宫有些话儿想嘱咐你家主子。”
***
延禧宫的宫女们很快离去,但三皇子还没从乾清宫回来。
这都快要用午膳了,真不知乾清宫有什么好玩的。
我无奈,只好吩咐人备撵,亲自去走一趟。
到了地方,大总管王德与我道皇上正在“勤政”。我推开殿门之后,发现夏侯明的确在批阅奏折,只是……
我儿子骑在他脖子上。
夏侯明一看到我,便停笔笑了,招手道:“玉儿!今儿可真稀奇,以往若非朕传召你,你是绝不会主动过来乾清宫的。”
我暗暗撇嘴,以往那些年,我身份低微又没有皇子依仗,你却偏偏要捧高我。我每日都在那样的恩宠里心惊胆战,自然不可能再“锦上添花”地来博宠。
好在现下一切都好了。我的境况好了很多,我即便是为着博宠才来这儿,凤仪宫的那位也奈何不得我了。
我上前给他见了礼。珺儿正抬头把两只眼睛盯在我身上。
我对珺儿的表现很欣慰,虽然对于娘亲的出现,他连手臂都没有抬一下……不过他能看我两眼,我就知足了!
我伸手对珺儿道:“快下来!不要压着你父皇。”夏侯明则伸手把珺儿抱住了,又起身离席,两手捧着孩子在空里抛了两下,逗得珺儿咯咯地笑。
虽然我没有爱上夏侯明……但不得不承认,面对这种亲情四溢的场景,我所有的防人之心与抵抗力都归零了……
我站在一旁看他们父子玩乐。我的眼角眉梢都是盈盈的笑意。
夏侯明抛了好几下,又要小心翼翼地怕摔着,遂珺儿玩得开心,他自己则有些累。他最终停了手,腾出一只手来往我的唇上点了一下,笑说:
“玉儿笑起来很好看。”
他的话有点蠢,我噗嗤一声道:“难道玉儿是第一次笑吗?”
“不是。”他摇头:“但只有这一次笑得最好看。”
我闻言静默。他说的对,只有在珺儿面前,我才会笑得真实。
我金玉向来无情无义、无心无爱。这个世上除了珺儿,没有人值得我信任与爱护。
若不是有着这种绝情却坚强的信念,我怎么可能在荣国府里活到十六岁。
珺儿一直在夏侯明的臂膀中嬉笑,我看着这个孩子,也一直随着他笑。只是在稍稍移目的瞬间,我看到了摆在夏侯明书案之上的一碟招积梅花糕。
我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了——娴婕妤来过了!
我想我还是要面对现实……我有许多正事要做呢。
趁着夏侯明此时心情好,我忙扯了他的衣袖,抿唇笑道:“这些日子皇后一直病着……”
夏侯明的眸子猛然一缩,脸上的喜色已经褪去了。
我一惊,难道是我的话令他不喜……不应该啊,我吩咐了娴婕妤向他进言要赐予我协理的宫权,此时趁着他喜欢珺儿又与他提起,他应该会答允我的。
且他本就想扶持我。这种时候,皇后正因罪称病,分了她的宫权给我正是好时机,那理由也是名正言顺地。
我看他面色不善,心内不禁惴惴。然下一瞬他又和缓起来,朝我笑了一声,道:“真可惜。朕的玉儿其实很美……可惜只有那么一小会儿……那么一小会儿的功夫,现在又变成这般了。”
我大大松了口气,还好,不是恼了就好。
只是他的话也有些可笑。他想看我如方才那样笑,但我怎么可能……
真是可笑。他自己是一国之君,难道他会不懂得其中的道理么?我们这样的人,怎么可以……怎么可以真心待人,怎么可以放心地哭和笑。
我今日是来接珺儿的。夏侯明虽然很喜欢这孩子,但今儿的折子摞得很高,他没有太多时间陪珺儿玩。
他把珺儿交给了乳母张氏,要她随我回宫。
安顿好了珺儿,他才招王德进来,拟旨赐予我协理六宫大权。
我赶忙跪下接旨。我对这道旨意是极为期盼的,从我产下珺儿、得知自己必然要与皇后相争的时候……我知道,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就是权力。皇宠虽表面风光,却不如宫权来的实在。
只有宫权,才是我与珺儿最强的庇护。
娴婕妤曾经撺掇我要早日去争,但那时候时机未到:现在恰好皇后势弱,我趁机出手,果然十拿九稳地得到了。
我真心地恭敬地给夏侯明叩头。
夏侯明笑着扶了我,将那墨迹未干的圣旨散漫随地地丢进我手里,我则忙用两手抓住了。
我接到了珺儿,又拿到了宫权,便笑着道一声“臣妾告退”。
然而在我退下的时候,我的小臂被拽住了。
我脚下一滞,继而夏侯明的一张脸凑近了。
我被禁锢当场,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夏侯明,看他那张脸越凑越近。
他生来英俊……我如今是越发地承认他的好相貌。以前怎么没觉着他这样俊逸呢?
我发现,珺儿的降生,改变了很多事情。我因着这个孩子,对夏侯明的感觉越来越好,我每每看到珺儿,便能想起夏侯明与我们母子在一块时的场景……那样暖融融的感觉,那样强烈的夫妻相伴的感觉。
只是越是如此,我越要在心里提醒自己,决不可被夏侯明蛊惑。他是孩子的父亲又如何呢?他首先是一个帝王。
帝王无情。如果一个皇帝对女人动了真心,那千秋功业、万里河山都会被红颜所牵绊,这国家离灭亡就不远了。
帝王心里装着的,只能是天下。如夏侯明这般阴沉的人,他更不可能有一丝儿女情长。
我一向聪慧,我最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我绝不会……绝不会被他蛊惑,无论他给我怎样的恩典,无论他有多么好的皮囊,无论他待珺儿多好……这儿可是后宫啊,是天底下最见不得人的地方,我若是对帝王动了情,那下场一定凄惨无比。
我想着这些的时候,夏侯明那一双眸子在我面前不断放大,熠熠而灼热的星目一错不错地定在我面上。
在那个瞬间,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我登时就把自己的脸扭开了。
猛然的错开,使得夏侯明的唇终是贴在了我的耳朵上。
他的身子僵住了,眼睛里则显出了怒意。我也惊慌了起来,我怎么能……怎么能躲开呢,他是想要我的唇,我怎有胆子错开……
该死!我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心绪……否则我绝对不会忤逆他的。我是个苦命的女子,为了活命,无论什么我都要顺从的……我原本是不想这样错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