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颤颤地谢了夏侯明的恩典。夏侯明将我再次一扯,我身子不稳,一下子就跌进了他怀中。
我正欲挣扎,他却将另一张折子递到我眼前,笑说:“再看看这个吧,玉儿?”
我觉着不该这么做。我哪里有心思看折子,忙推着他的手要起身,紧张地呼着:“皇上……”
“别动!”他蹙起了眉头。
这是御书房里啊!是皇上与臣子议政的重地,与金銮殿一样肃穆的。我们俩怎可以如此……
御书房的大门是敞开着的,虽然夏侯明令宫女们退下了,但……说不准待会儿就会有个传话内监什么。若被人看到,我不仅会损了贤名,怕更是会被人拿到错处吧……
“皇上,政务为重……”我劝着他,希望他能重新把心思放在折子上头。可夏侯明不肯听劝,他伸手在我膝上一拍,一声清脆的巴掌响:“老实点!鸡毛掸子就挂在后殿里,你是不是想让朕取过来!”
鸡毛掸子!
我一听就惊起来了,当年他对我的嘲弄,我都历历在目。
我不是怕挨打,我是觉得太丢人。我都为人母了……那个鸡毛掸子是挂在皇帝寝宫的正前方墙壁上,不是一般地打眼。
唉,他果然生性顽劣啊!难道是因着我太久没有侍寝,他馋了?
那求您往后殿的寝宫里去成不?别在这儿坏规矩了。
我因着鸡毛掸子的威慑,不敢再动弹了。夏侯明伸手按在我的额发上,笑着道一声“玉儿”,手上则按着我的头往他的胸口靠拢。
我的脖子僵住了。他手上很柔和,不是那种暴戾地使劲,而是一点一点地把我往他那儿扳。虽是如此,他的手劲是很大的,我一点儿也无法违抗。
我就这么往他胸口缓缓地靠近。那么近,我甚至能够听见他的心跳,还有我自己的心跳。
这样的姿势……
我的身子突地就凝滞了。我曾多次被他招幸,但却是从未这般地贴近他胸口。
都说心房是人最赤诚的所在,心上人,不就是这样的由来么?胸膛互暖,却一定是因着情了。
我一贯是守着嫔妃本分来伺候他。以往的招幸,我并没有一次是真心地爱他、对他动情,我心里想着的是后宫的谋夺,从而在龙床上对他顺从。
自然也从未缱绻地靠在他胸口上。
其实想一想,我虽和他育有一子,但我对他却没有一丝真心。就算珺儿,亦是当初我与他权谋博弈的决定,是为了他的政权、为了我的私心。
当初我是很厌恶他,到如今我至少不再厌恶了。我觉着,这已经是一个很不容易的改变。若说我对他有情意……那是鬼话了。
我最后终于贴上去了。我真的觉着——很热,也很结实。他是习武之人,果然体格健硕。
想我十二、三岁的时候,我豆蔻年华,看着母亲给六妹挑选夫婿……我在荣国府里无依无靠,我真的想着日后能嫁得好,能有一个良人来护着我,暖着我。我还想着,没准我运气好,大太太和父亲给我选的是一门好亲事呢?我再也不要过荣国府庶女的日子,我爱之人与爱我之人能够给我一生的守护,我终究是个女子,我想着自己的生命里会有个英武的男子,让我可以靠在他胸膛……
可惜我日后才明白,自己是绝没有那样的运气的。我在父亲眼里唯一的价值就是嫁去安王府联姻……我能活着已经该感谢上苍,怎能奢望旁的呢?到底是我那时候年纪小,见识浅薄了。
不过这时候,我想这些做什么……夏侯明绝非善类,怎会是我的良人呢。
夏侯明面上是嬉笑欢喜的神色,我则是僵硬无神。我的脖子好像变成了石头,一动不动地靠着,很难受;但我的右耳是紧贴着他的衣衫的,那种热,令我的整个右脸颊都如烧起来一般。
夏侯明还嫌不够,低了头就要捉弄我。
这可是御书房啊,您不要体面,本宫还要脸面呢。这事儿若传到皇后耳中,那就是大错处……
我身子一挣,两条腿没有挣开,头却是猛地往上一窜。我原本只想避开他的脑袋和嘴唇,但我忘记了我梳着“碧霄髻”,我右侧的发簪都是突出来的,一下子就将夏侯明的头发给挑了。
夏侯明立即捂住脑袋大叫起来。我原本是怕他坏了御书房的规矩,现在看这架势,我更是恐惧了,怕自己落个冒犯君上的罪名。
我忙伸手想把他的头发解下来。我的身子丝毫不敢动,怕一动就能给他拔下好几根头发,遂只好伸着两手瞎摸。
夏侯明被揪得难受,也伸手来解头发。无奈我的簪子是金凤身,上头一堆的棱角,一撮头发勾在上头难解难分。揪头发真的比较疼,我们俩都不敢动,就这么僵硬地坐着,摸了半天竟越缠越紧。
“把簪子拔下来啊!蠢货!”夏侯明终于想出了一个好办法。我也深以为然,恩,咋早没想到呢,我啥时候又变蠢了。
我是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一边把簪子抽出来。但就在我拔到一半的时候,夏侯明又大叫一声:“别挪了!朕的龙发不单勾在你的簪子上,还和你的辫子搅在一块儿了!”
呐?和辫子也绞一块儿了?
那拔簪子就没用了。我估计,这是方才我们俩乱摸的结果。
我面上已经哭丧了,颤颤地道:“皇上,这可怎么办?千万不能叫奴才过来啊……”
我们的头发分不开,两个脑袋就紧贴在一起,头发乱蓬蓬地绞着……那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且我们俩是怎么缠上的呢?要是正正经经地研墨、泡茶,怎可能会缠头发。别人一看就明白,这是在书房里做了不该做的事。
所以我不能让下人进来帮忙。
但难道要硬拔么?那头发还缠得蛮多,不是一两根,是一小把。想一想就疼死。
夏侯明虽顽劣,也是顾及些龙威与脸面的,想一想便道:“不能让外人过来。咱们要使劲给它弄开!”
“用剪刀吧!”
“朕手边上没有剪刀!你看你附近有没有?”
“也没有啊!偶不,那个书柜上有一个。”
我终于发现了救星,但下一刻我就又哭丧了,那剪刀的位置距离我有一丈。
夏侯明也先是一喜,而后就颓然了。
但在最后,他终于一咬牙,道:“过去!”
***
一丈,九尺。这个距离真是应了那句——咫尺天涯。
不过我们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
啊,为什么我要伸手去摸呢?如果一开始把簪子拔出来,就不会缠到我辫子上。还有,皇帝的书案上为何不放一些必备之物呢?就算没有剪刀,好歹放个什么防身的利刃之类……
现在我们俩只能挪了。
我先是小心地从他腿上下到地上。在这个过程中,两个人要同时站起身,但我起得慢他起得急,我们俩没同时起来却同时惨叫了。
然后,我们两个人的脑袋碰在一起,往剪子那儿挪。
我想起了我幼时常玩的一种游戏,叫绑腿跑。但眼下这个,难度翻了一百倍不止。
我们俩是一寸一寸地往前挪。在前半段路上,我们惨叫了十次,不是我快了就是他快了。我觉着,我们俩以往就不和睦,互相算计互相看不顺眼,今日要协调一致,何谈容易啊。
而且夏侯明个子高,比我高出一个头不止,他不得不把头歪着,然后弯曲膝盖。他走得艰难,我就更难以协调了。
等走到一半的时候,他终于无法忍受了,怒道:“会不会走路啊你?”
“是皇上您一会儿快一会儿慢。”
“朕要弯着膝盖配合你的身高,朕容易吗朕!”
“臣妾也不容易啊!臣妾要抻着脖子啊!”
“那你是嫌朕太高了?”
“不敢……”
“哼!如果再走不好,朕就把你的头发一根一根拔下来!也就不用找剪子了!”
呵,又拿皇帝的身份来压我!
没法子,我只能尽量地走得稳当。又走了两步,夏侯明还是不满意,一手捂着头叫道:“不行不行,别走了。咱们是不是八字相克,简直要扯死朕……”
“那怎么办?还有五尺远。”
夏侯明想一想,最后一拍脑袋:“朕跟你在一块儿就变笨了。怎么没想起这个法子……”
我尚且不明所以,他两手一伸,便把我拦腰抱起。
抱的过程中又扯了一下。不过这个动作成功之后,我就霎时惊喜了——恩,很好!我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他则低头弯腰。这样一个人走岂不比两个人容易。
怎么早没想到呢?我好像也变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