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连子烫了他几下,又要掰着嘴巴往里灌,他总算是扛不住了,招供道“是娴容华”。
我看向忆芙。忆芙和迎蓉是大宫女,也是管事的,琼宫里的大小奴才都由她们经手。她思量了一会儿,与我道:“没错,他曾与延禧宫的宫女来往。”
宫里的下人们互相之间也有许多牵连,不过这些都不足为奇,什么拜老乡、宫女内监对食、攀高枝子等等。我还曾经特意令小连子多结交一些内务府的人。但我也嘱咐过忆芙她们,命她们时刻留心着下人们,现在抓到了细作,以往的留心便派上用场。
小庆子已经怕了,他一股脑儿就全招出来,道自己是听壁角听见了我和贴身宫女的话,才知道我用了不该用的药。
我听到这里,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却也并不觉着意外——探听到那瓶药丸,且还给我下了套,娴容华的确有这样的本事。
忆芙给我使了个眼色,小声地道:“娴容华那边……”
我明白她的意思。既然是抓到了人,我便能够利用此人牵扯上他背后的主子。
只是……
我想到娴容华这个人,眉色间不禁生出郁郁之色。
娴容华……
我曾经算计过她,但那件事情最后也没查到我头上。若我今儿用小庆子牵扯娴容华,就是摆明了是我要与她撕破脸。
一个娴容华不足为惧,关键是她背后的亲姑姑,当朝皇太后。
思来想去,我心内恼怒而压抑。原来就算我把人揪出来,我仍是无法去动对方。
我仍是一个渺小卑微的人物,我无法与太后抗衡的。
我突然想起来,我十七年的生命里,我所做的一切努力、一切的钻营算计,无非是两个字——借势。
我一贯卑微,我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利用那些身份地位远高于我的人,或挑拨离间、或曲意逢迎、或做她们的棋子,然后借着她们的权势来帮我。
我没有自己的势力。
就像今日,我就算再不甘,也绝不能冲动地与娴容华理论。我只能暗暗记下这个仇,等日后有了时机再回报她。
我终是无奈,忙碌了一晚上,唯一的收获就是揪出了蛀虫。
我命小连子把他扭送内务府。
我是主子,处置一个奴才实在太容易了,只要这奴才又不是方嬷嬷那样御前有脸面的人,我一句话就能定其生死。我轻飘飘地与小连子嘱咐道:“……送去了之后,就说他服侍不周,弄脏了本妃的衣裳。管事公公们知道该怎么处置……”
小庆子声嘶力竭地哭求起来。这么送过去了,一准是杖毙。
我并不想取人性命,但我亦无奈。这样暗害你的人,你怎能放过?
我心里又有些发闷了,自然不是因着小庆子,而是因为娴容华。
我觉得心里堵得慌。对手的强大,竟然令我屈辱到如此地步。
小庆子的惨号声依旧不绝于耳,虽然他已经被拖得越来越远。
他最后嚎了一句“奴才愿意做任何事,只求娘娘饶命……”
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内一滞——我还是不甘心,忙碌一晚上只抓到一个奴才。
动不了娴容华,但我可以做些别的事情。
我遂对两个二等宫女招手道:“把小庆子拖回来。”
小庆子再次跪到我面前时,浑身都哆嗦地厉害,甚至下身都湿了。他面上还有一丝庆幸,只要我把他拖回来,他就是有了生机。
我用帕子稍稍掩着鼻子,心里也有些轻松。小庆子方才被烫了几块炭就全盘招供,此时又是这么个狼狈模样,我便知他应该只是受了娴容华的财物,而不是什么一家老小都在娴容华手里掐着。
他最看重的是自己的性命,而不是自己的主子。这样便好办很多。
若遇上个硬骨头,我今儿连幕后主使都不可能问出来。
他连连磕头,重复着那句“愿意做任何事”的话。
我缓缓而笑,看他一眼道:“不是什么难事,你要是真能对本妃有用,本妃就能饶你的性命。”
我又命紧闭殿门,我甚至遣了小连子在大殿外头把守,防止有人听壁角。我问小庆子道:“你既然是细作,那你可曾察觉,我这宫里有旁的细作?”
我这么问他只是碰运气。我觉着,他每日都要挖空心思地留意我,在察言观色上头,他比其他人更下苦功;而且,他时常趁着旁人不注意的时候来做些什么,或许很多时候忆芙她们没注意到的事情,他会注意到。
娴容华在我宫里插了人,或许旁人也会插人。
一样都是细作,细作与细作之间……或许更容易摸清事情。
小庆子知道,这是他活命的唯一机会。他低了头,苦苦思量半晌,方才小声地与我道:“……小宫女红珠也曾听过壁角。”
“你怎能肯定?”
“奴才听壁角的时候,看到过红珠也在听。”小庆子又苦思许久:“奴才看到过两次了,都是在半夜里,红珠两次都是贴在主子寝殿西北角回廊上的柱子那儿听。”
小庆子说着,眼睛里不由地露出恐慌,吞吐道:“奴才……并不能拿出证据,不过……主子可去那根柱子附近,或许能寻到蛛丝马迹。”
“是哪根柱子?”
“从后头数第三根,靠近假山的那一边。”
我立即招了忆芙进来,命她悄悄地去查柱子,小庆子则暂时关押在柴房。
***
第二日忆芙去查了,而且竟真的查出了眉目。她来回我道:“……柱子上一人高的地方,沾着一点儿脂粉。奴婢还打量了那个柱子,它正巧杵在假山之后,若有人过来,假山会挡住。”
她小心翼翼地将一个包起来的帕子递给我,我看到那里头就是被她抠下来的粉末。
呵,我还真是查到东西了。
心怀不轨的人,在行事时都会心虚、紧张,她要听壁角,就要找个安全无误的地方,再挑个安全无误的时间。而很多人会像红珠这样,找准一个柱子抱着,每一次听的时候都去同一个地方,因为那个地方最安全。
不过她还是不够老练。她总是太过紧张,总是贴着柱子,贴得太紧不就把脸上的脂粉蹭下来了么?
我又立即把红珠给捆来了。她是负责倒香灰的粗役宫女,和小庆子一样的低微身份。
几番问话之后,我再把脂粉放到她面前,和她平日里惯用的脂粉两相比较,她终于无可抵赖。
脂粉这东西比茶杯好查,茶杯长得都一样,脂粉可不一样。粗役宫女们的份例里并没有脂粉和唇纸,只有头油等平日梳洗必备的东西。但女子都爱装束,就算是倒香灰的,红珠也和旁人一样私下里调制了胭脂来用。
她蹭在柱子上的胭脂是很小的一块,不易发现,平日里谁会有事没事注意一根柱子呢?若不是小庆子所言,我还真抓不到她。
然而当我问她是何人指使的时候,她却不再开口了。待我又要拿炭火进来,她却神色一凛,而后一头撞在我寝殿的后墙上。
血溅三尺之时,我用袖子捂住了眼睛。迎蓉和忆芙已经带着哭腔地尖叫起来,满殿惊骇。
很久之后,才有个胆子大的内监上去摸了气息,说死透了。
我微微叹气,侧着脸,挥手道抬去内务府。
我并不是每一次都会有好运,这个红珠,她便是有太过重要的顾虑,重要到超过自己的性命。
这条线索断了,我再也不知道她背后究竟是什么人。
不过,我好歹把她揪出来了。
我最后把小庆子送去内务府。小连子带我的话,让管事公公将他发落进浣衣局。
浣衣局的差事是宫里最辛苦的,都是惩治犯了错的宫人,进去了就出不来,一辈子做苦役。小庆子听到这个处置还连连给我磕头谢恩,至少他不用死了。
我这一日一共抓了两个。
可惜的是我终究没法子动真正的主子。抓个奴才算什么?那背后之人失了一个棋子,保不准会再安插一个,我只能换取暂时的平静与心安。
我还是应该庆幸,小庆子和红珠都只是粗使宫人,他们所做的事情就是探听,至于什么投毒之类的,粗使宫人近不了我的身,是万万做不到的。
所以说,娴容华的这招也不算多厉害,收买一个粗使宫人,这并不难,难的是要把细作插在别人的贴身,甚至得到别人的信任。只是她运气好,小庆子偏偏听见了我和迎蓉商量事情的话。
若是哪一日,我真发觉自己内殿的吃食、首饰、衣物等被人动过,那就是灭顶之灾了。
再想一想,如今我的贴身都没什么问题。迎蓉、忆芙、小连子,都是我心腹;方嬷嬷是夏侯明的人,除非夏侯明想碾死我,否则旁人无法收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