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进到长乐宫,就竭力低垂着头。我们缓缓迈进正殿,我在皇后身后跪下拜见太后,芳娣夫人等亦跪下,只有皇后简单地屈了屈膝。
太后温和地叫起,接着有嬷嬷们拿了绣墩给我们坐。皇长子夏侯璋已经在太后身侧了,他看到皇后过来,忙行至皇后身旁坐了。
我是坐在边角里的,而且我故意坐在了懿妃身后,让她的身子挡着我。然而,皇太后的目光仍是越过了懿妃射向我,那目色中的凌厉一闪而过。
我突地感到心惊。这便是皇后所要的效果,而太后——
恐怕太后对我的威胁,比我想象的要大。她从未放弃对付我,即便我只是个小卒子。司徒静仪一心搏宠,但她也没忘了顺带着找机会碾死我。
都怪我是金家的女儿——金家斩草不除根,太后一定是有顾虑的。
唉。
懿妃等人关切地问太后身子可好,皇后与芳娣也客套了几句。闲话片刻,宁妃已经领着二皇子到了。
她抱着二皇子给太后行礼。
太后不咸不淡地叫起,旁侧自有嬷嬷准备座次给宁妃。
皇后不待见宁妃,面上冷冷地。
太后一招手与叶桃衣笑道:“你有四个月了吧?过来给哀家看看。”
叶桃衣面上一喜,忙起身,由两个宫女一块儿扶着上前。她的肚子已经微微显怀,只是她身体太弱,除了肚子旁的地方都十分消瘦,想是孕吐吃不下饭的结果。
她虽然蠢笨,但也没蠢到极致,她亦明白宫里的皇嗣是很难保住的。如今她被太后看重,便觉着有了庇护,怎能不欣喜呢。
她满面感激地上前,与太后笑说:“嫔妾一进了这长乐宫,就觉着肚子里的小娃娃不安分了,好似在踢腿一般。可见是这孩子喜欢皇祖母……”
我听着这话哭笑不得,你要拍马屁也要有点水平啊,学学人家文盈盈!看你这说的,四个月的胎儿怎可能会动,胡诌也不打个草稿。
不过皇太后却是受用,她乐呵呵地一手拉住叶桃衣,慈爱地看着她的小腹道:“定是个有孝心有出息的孩子!叶氏是个规矩人,你怀上的皇嗣也一定最得哀家与皇帝的喜欢!”
叶桃衣面上的欣喜更甚,与太后笑着说话逗趣。
太后又命身侧的嬷嬷端了一个箱奁过来,赏赐给她道:“你看看你,有孕之后都瘦得脱了形。这些东西拿回去……”
叶桃衣打开了那个箱奁,见里头都是山参、燕窝、松茸等珍品。她连忙要跪下谢恩,太后命人扶住她道:“你是大周的功臣,拿这点儿东西算什么!哀家已经与皇帝商议了,要将你的父亲升任苏州知府……”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芳娣的身子猛地一颤,甚至连皇后的面色都变了两变。
太后不仅要厚待叶桃衣,还要厚赏叶氏一族。甚至她的亲侄女,司徒静仪,每日都小心翼翼地陪在珍芳仪身侧,护着她,提携她。
太后这是要拉拢叶氏全族!
原本,与司徒静仪一块儿进宫的裴氏是司徒氏的帮衬。如今裴氏死了,就又要培植一个叶氏。而且,这叶氏实在是个太优秀的棋子。她那样隆宠,隆宠便是价值;她又那样胆小、没主意,便最容易掌控而不会担心她的不从。
这样的棋子,打着灯笼都难找。
太后如此厚待叶桃衣,是要把持了她腹中的皇子。如今皇后有子,宁妃亦有子,而我瞧着,宁妃恐怕早已与太后生分了,否则太后不会拿她放在皇后的刀口下。
司徒氏也需要一个皇子的!现在司徒静仪的肚子不争气,好歹要先把持另外一个,给自己多一条路。
这种结果,对皇后,对芳娣,对我,都不是乐意见到的。太后庇佑珍芳仪,皇后与芳娣便难以下手。若坐等珍芳仪生出一个皇子,那皇后的大皇子地位更是不稳,尚且没有子嗣的芳娣也会十分痛恨。
我这样想着的时候,叶桃衣已经谢了恩回座。
与叶桃衣说过了话,太后面上笑意盈盈的。她扫视了我们一眼,与皇后道:
“宫内的子嗣太少了。如今又只有叶氏一个有孕,旁人也要争气一些。”
皇后便回话道:“臣妾回去后,定当督促姐妹们好好保养身子,早日传出喜讯来。”
这二人这样说话,无非是做做面子。她们怎会真心想着令皇帝的子嗣越来越多?
我心内正不屑,却听太后点了我的名道:“俪容华承宠也不少,怎的还没动静?”
我忙起身,低眉顺目地道:“是嫔妾不争气……”
太后冷眼瞧着我,缓缓地摆一摆手道:“罢了。你年轻,隆宠,早晚能怀上的。”
我提心吊胆地坐下了,这太后到底厌恶我,时不时地就要把我拎出来敲打一番。
当她说完那句“早晚能怀上”的时候,我分明看到皇后与芳娣皆目色不善。
我心内惴惴地,思量了片刻才道:“嫔妾自幼身子有恙,连……连月事也总是不调,怕是难以有孕……”
虽然我这话太过胡诌,但我觉着,皇后等人是很乐意相信的。
毕竟我承宠已久,又是隆宠,却迟迟没有动静。我这样解释众人更会觉得合理。
果然,皇后的眉头略有松动,而后惋惜又忧心地与我道:“这可怎么好!回头来本宫这儿拿一些鹿胎膏,或许有效。你是皇上喜欢的人,可不能拖着个不好的身子!”
芳娣也关切道:“多请几个御医来看看吧!内医院的冯御医十分擅长妇科的。”
我一一地道谢了。其实,我仍是不想有孕的。那次镯子的事,是我深思熟虑的决定,以我的处境,最好是不要有孩子。
镯子碎了之后,我也未曾放弃这个念头。莫说现在夏侯明对我无兴趣,就是将来……若将来有承宠的一日,我也不会让自己有孕。
我不想有孕,旁人亦不想我有孕。得,这又是一桩好事,皆大欢喜。
太后今日没什么要紧事,与众妃们说说趣话,就道一句乏了,令我们回去。
叶桃衣、芳娣等人都面露失望,原本,今日皇上也要来长乐宫请安,大家会一同进膳;但此时太后却赶着嫔妃们走。
怕是太后有事要与皇帝商议吧。我思量着,缓缓退出殿门。
出了长乐宫,我们都各自回自己的宫殿。我目送着皇后、芳娣等离去,一一地行过礼告辞,这才扶着迎蓉往琼宫去。
我最后看到,皇后的面色很难看。
唔,不仅一个宁妃令她厌恶,珍芳仪被太后看重,这也是一分威胁了。
好嘛,前有虎后有狼,皇后娘娘是腹背受敌。
太后随意动动手指头,便能令大皇子争储之路添了许多艰难。
恩,我还是不要有孩子的好,有了孩子,没准把我自己的命赔进去。
另一侧,珍芳仪草草地向我颔首,便坐上步辇离去。她有孕之后,每每对我行礼都只是点头示意了。
我独自回宫,迎蓉扶在我身侧,十分不屑地低语道:“就凭她,也敢对娘娘不敬!”
我淡淡笑道:“皇上本就喜爱她,又怀了孩子,自然对我不屑。”
说到此处,迎蓉又很是忧心:“太后娘娘很是看重她,若真的产下皇子……她若刁难您可怎么好?您看她如今那得意的嘴脸……”
我缓缓行走,耳旁是迎蓉忿忿不平的聒噪。我这般听着,却突然起了些不寻常的念头,忙对迎蓉道:
“你说,太后娘娘是真的看重她?”
迎蓉犹自不平:“可不是!真不知她为何那样命好……”
“命好……”我喃喃出声。
这种时候,我突然想起懿妃和宁妃来。
太后对懿妃算得上是厚待,她给了懿妃协理的宫权。只是,懿妃跟了皇上五年多,始终没有喜孕。
而宁妃,她也是四侧妃之一,是太后千挑万选赐予皇帝的。当初,这四个侧妃都以太后马首是瞻,太后也庇护她们,只是后来贞妃太过得宠,太后不待见了。
那个良妃,她被发落时太后还为她求情,要饶她一条命,足见太后对这四侧妃的态度很不错。
只是,如今的宁妃却与太后生分了。
我曾隐秘地问过小连子,小连子思量着答我道“好似是宁妃产下二皇子后,太后就与她淡了。”
我隐隐觉出不对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