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子明显晃了两晃,他竟然指了我……
难道他今日对我的折磨还不够么!莫非是想拎着我到乾清宫去动私刑?我到底犯了什么大错啊!
恐惧也好惊慌也好,我是不得违抗圣谕的。我稍稍一低头,将那些不对劲的心绪全都压制住,而后换上一个娇羞与喜悦的神色,对王德道:“皇上隆恩……”
之后我跟在圣驾后头走。我竭力用大氅裹住全身,又将兜帽扣在头上,掩饰住我周身的狼狈。
不一会儿就到了乾清宫。我从未来过这里,只知道这是皇帝居所。前殿作御书房用,夏侯明素来居于东侧的含元殿,方是正经的寝宫。
夏侯明下了圣撵,我则小心翼翼地迈步跟在其后。我们进了一重又一重的宫门,所见殿宇众多,并不似交泰殿一般金碧辉煌,却是十分清雅舒适的。正殿由澄泥金砖铺就,折向东金砖地尽头是一阑朱红门槛,里头便是含元殿了。
夏侯明身后数十位御前的内监都在殿门前止步,只有王德一人跟了进去。我看这样子,也站在外头不敢随意跟进去。等了一会儿,便有御前的司寝嬷嬷迎上来对我道:“小主请先移步偏殿。”
我跟着她去了距此不远的偏殿暖阁,又有几个宫女来服侍我梳洗。
司寝嬷嬷们伺候我沐浴,又给我熏了鳄梨的熏香。一切梳洗完毕,我装束整齐,梳好了一个简单的侍寝的平髻,在上头斜斜地插一支银翅蝴蝶簪子,这才能进皇上的寝殿。暖阁与正殿有一道相通的回廊,我跟在嬷嬷身后,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走进去。
殿内铺了柔软厚密的地毯,我一脚跨进去,足下柔软而温暖,十分舒适,只是那明黄刺朱红的颜色看得人眼睛晕。渐渐向里走去,有宫人为我撩起面前的雪白鲛纱帷帐,映入眼帘的才是内室,我看到那十二扇苏绣麒麟的屏风后面有男子俊朗的身形。
我心里猛地一跳,映入脑海中的便是这位皇帝动怒的样子。其实夏侯明并不是一味地暴戾,他对待叶桃衣、对待芳娣等人,都是温情似水的。
只是每次对待我,他都会发无名火。
即使是暴君,也会有自己喜欢的人,也会对那个人温柔,就像商纣与妲己……然而面对其他人,他就动辄取人性命,斩杀嫔妃和臣子。
可悲的是,我正是那个即将被炮烙的臣子梅伯。我没忘记咸福宫里的张贵嫔,也没忘记被发落冷宫的裴玥如。
我体内的惊慌与恐惧从每个毛孔里钻出来,细细密密的冷汗爬满了我的寝衣。司寝嬷嬷已经退下,外头的宫人们也不知何时离去,我不得不再一次独自面对皇帝。
按着妃妾的本分,我此时应该上前行礼,然后为皇上更衣。可是我的手脚都不听使唤,我的双腿颤颤地打抖,我只能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我长时间没有动作,夏侯明的耐心不足,便从屏风后面闪出来,对我皱眉道:“还不过来伺候!”
他方褪下了外袍,但里头的锦衣仍然未换。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壮胆,这才小步小步地蹭着走上前去,请安,然后将手伸到他的衣襟上,给他更衣。
夏侯明负手而立,闭目等着我伺候。我的手指触及到他颈部的扣子,看清楚了那是万字梅花结,不禁心生恼怒——夏侯明穿什么不好,穿这种扣子的衣裳?这不是为难人么!
万字梅花节是我所知最复杂的扣子,我只在小时候见过父亲穿,但后来父亲也不穿了,抱怨道太难解。
而且这种扣子是不会出现在女人的衣裳上的,所以我根本就从未穿过,从未解过,这个时候要给夏侯明更衣就更十分艰难。
我深知夏侯明混账的本性,他会利用一切机会来刁难我,只为了看我的窘态取乐。我突然想到,他今日的龙袍下头好像不是这件中衣,我在凤仪宫里,隐约瞧着他袖口露出的颜色是藏青色,而眼前的中衣是竹青色……混账!他竟然在回了寝宫之后特地换了中衣,然后来让我更衣!
我心内又怒又恼又怕,说真的,我主要是怕,其余的任何情绪在恐惧之下都被压制了。然而我是个迎难而上的人,眼下看到夏侯明给我出难题,我心里更是燃起了斗志。
于是我又深深吸一口气,双手落在夏侯明的颈部,开始对付那个扣子。我知道,衣服的结虽然复杂,但原理大多一样,只要我竭尽全力,定没有我解不开的扣子……恩,这边好像是一个活结,那边有一个线头,恩恩没错,把这个线头一拽就好……
然后我用力一拽。但没想到的是,那个结不仅没有解开,反而勒得更紧。我一惊,不敢看夏侯明的脸色,心里想着一定是我的力气不够大所以才没解开,若我再加把劲肯定就开了……
于是我做了一个让我这辈子都后悔的行为。我再次峁足了劲,双脚蹬起来,然后用整个身体的力量带动手臂,狠狠地往下一拽……
只听“砰”地一声,夏侯明捂着脖子倒在了地上。他的面色因窒息而变得青紫,颈部的扣子死死地绷着,脖子上的皮肉都被勒起褶子来了。我看到他这个样子,吓得腿都软了,立即就扯着嗓子呼道“来人呐——”
我喊了一半,口鼻就被一只大手捂住。夏侯明一只手捂着我的嘴,另一只手抓在脖子上,然后猛地发力,那个该死的万字梅花结被他生生绷断。他缓过气来,一壁喘息着,一壁伸手指着我道:“你……你是要弑君么……”
我跪地请罪,连连磕头,语无伦次地道“绝无此意……”苍天啊,我真的不是故意想勒死他,我真的只是想给他解扣子。我虽然特别讨厌他,但我绝不想把自己扣上弑君的大罪,苍天明鉴啊……
此时外头的宫女、内监已经惶急地奔进来,脚步声大乱。他们听到我的呼喊,以为出事,都过来救驾。夏侯明立即将我拽起来,然后朝外呼道:“都给朕退下!”
“皇上……”王德略显佝偻的身影出现在帷幔后头,并不敢上前。他不放心夏侯明,欲再问一句,嗫嚅了半晌终是退下了。
我惊魂未定,毕竟刚才我的确差点勒死他,若不是他有武艺,那个结实的扣子是万万绷不开的……我越想越后怕,脑子里也一片空白,不顾他拽着我,急忙就要再次跪下。
夏侯明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他经历了方才的“弑君”后,也再不敢让我来更衣。他神色阴沉,朝我低喝道:
“散发。”
我一个激灵,忙爬起来上去伺候。之后又觉得不对,忙又转过身去拿了妆镜台上的篦子与桃木梳。
这一回不是更衣了,是伺候梳洗。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只举着双臂要摸到他束发的簪子。我并不是不会伺候人,我是不会伺候身为皇帝的夏侯明……此人实在可恶,我太过惶恐紧张,生怕行差踏错被他赐死……这才伺候得不够利索。
我摸了半晌没摸到,却猛地被他一手捏住下颌。
他盯着我,冷冷道:“旁的嫔妃每次来这儿,都欢喜地不得了,你却是这幅厌恶的样子。朕有那么让你讨厌么?”
我一惊,忙辩解道:“嫔妾没有……”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看出我的厌恶。我方才的神情,绝对是单纯的敬畏,可没有流露出一丁点的“厌恶”……
我在闺中时,连我那老狐狸父亲都觉得我面上的神色是真诚的,而看不出我内里的小心思,其余如大太太等,更是每每被我哄骗过去。到了宫里,我对我的本事照样自信,皇后、芳娣夫人等也没有一个能看穿我。可是在夏侯明面前,我怎么就像一个透明的,里头的血管内脏都被瞧得一清二楚……
夏侯明甩开了我的头,连连冷哼道:“若换了旁人,敢在朕面前摆出这幅模样,早就不知死了多少次……”
他说着,竟一手猛地抓了我的右肩,将我衣襟的挟带扯开:“金玉!朕是你夫君,你要死心塌地地对待朕……”
又要开始了……我肩头一阵凉意,我便知晓……
上一次我走运,不知为何没被占了身子;但这一次,该是没那样的运气了。
我真是又屈辱,又觉着恨。夏侯明,你既是看我不顺,为何要一次次地招幸我呢!你若是真对我有兴趣,为何不对我好一点,偏要看我的痛苦样子?
我早已没心思为他散发。我咬牙不敢动弹,只把自己当做祭品一般,供夏侯明享用。就算他赐予我的是最恶毒的虐杀,我也只能承受……我是不可能抗拒的,那样不用他折磨,我便是自个儿走上了死路。
他猛地低下头来,血口咬住我的耳侧。他的手掌则继续捏揉我的肩头,他扯着那薄纱般的寝衣,那一下子,我便听到“喀嚓”的声音,我的衣裳被撕裂了。
啊!是撕衣裳!方才他还是按着常人的法子,先给我解了挟带想要脱下来呢,这会儿怎么就撕了……
撕了!我的天啊!我虽然没有经历过,但暴戾之人才会撕衣裳的。夏侯明天性残暴,对待我如巨兽玩弄猎物,他已经撕了我的衣裳——这是不是表示,他今儿起了暴戾之心?!
我怕得浑身都打抖了。别这样,别这样……您赐死我吧,不要在床榻上……我闭目便会看到方婕妤身下的大片血迹,好似我真的见过死去的方婕妤一般,我不想那样,那是我从未承受过的苦楚……
当年我不想嫁于安王世子,也是最怕这个。那安王世子是残废,那些死去的通房婢女,很多都是被器物捣烂的下头的……是安王世子用了什么残酷的“东西”。
我怕这种死法!
我浑身都颤抖起来,我怕死,我真的怕死。可我偏偏惹上了一个嗜杀的魔王……
我等着他继续撕我的衣裳,也竭力做出倾慕他的样子,求着他万万不要起杀心。
然而,他停手了。
殿内霎时如死寂,良久,他伸手,触及了我面上的泪痕。
我颤颤发抖。不知是什么时候,我落泪了。
我起初还不知道,直到他来提醒我,我才发觉自己没有控制住眼泪。
夏侯明眯了眸子,阴测测道:“你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