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泰殿那边歌舞升平,悠扬的丝竹之声传遍满宫,而此时,那乐音已经是尾声了。我慌慌张张地地找了一处显眼的湖心亭,思量着这附近应是皇帝出现的地方,然后急急地跑过去躲在亭子的围栏下面。
湖岸边是有守卫的,他们正在沿着岸不断地走动巡视。我的心跳得厉害,我将身上宽大的袖摆和缎带全部缠在手上,怕它们露出一点边角;这个亭子又只有三面围栏,另一面是空的,我蹲在地上沿着围栏不断地挪动,保证那一队走动的侍卫无法看到我。
幸运的是湖中没有负责撑船的小内监,因为整个湖面全冻住,用不着船了。
今日的风很大,而且挟着星星点点的小雪。我趴在这里,感觉浑身上下都冻成木头了。
因为麻木了,我的听力都变差了。我只能把脑袋稍稍伸出去一点,探看着外头的境况。携风带雪的子夜,冰霜扑簌簌地打在脸上,我眯了眯眼睛,看到延伸至远方的冰层尽头有人影攒动。
果真来了……
有两个人,前头的那个,我隐约能看到是一抹玄色的人影。
我紧盯着那人影渐渐走进,那一队侍卫却也离我越来越近。我不由地发慌,若我起身,他们会比皇帝先看到我……
好在他们突然朝皇帝远远地跪下行礼,行过礼之后又快速地朝东边小跑着走了,想是不敢打扰圣上的闲情逸致。
此时一股劲风吹过,我冻得连呼吸都很艰难。趁着风大,我骤然起身,袖摆与长发飞扬如丝,薄纱缎带在我周围环绕。深夜的月光下,一个胭脂红的舞女衣袂飘扬地站在冰面上,附近所有的人都会注意到。
我包裹在胭脂红的云雾里。只可惜我不会轻功,否则效果就更好了。
我没有走来时的路,而是从冰层上直接踏足。冰层有三寸厚,足够撑起我。我没有走动,只是迎着风站在冰层上,让我的衣袖被吹拂地越来越高。
我看到远方的人影明显顿住了。我这才开始走进他们。那个走在后面随侍的内监上前,朝我高呼道:“何人在此……”颇有防范的意思。
但我没有回答,也没有逃跑。我看到前头玄色常服的男人抬手示意内监退下。
我越走越近,最后在距离他两丈远的地方停下。这个时候我看清了他,我看到那玄色衣袍上绣着水蓝色花纹,正中盘着五爪的龙。他今日没有戴冕旒,只用了束发嵌宝紫金冠,人显得很精神。我竭力平和地直视他的面容。
我可以用英俊这个词来形容他。他的眉毛像剑一样横入发鬃,双目大而有神,鼻梁挺拔,檀口墨发。我在府里时就听说过,皇帝是先帝皇子中容貌最好看的。可惜此时他的面目上没有笑意,只有肃然与刻板,因为帝王都是不苟言笑的。
其实先帝是不怎么好看的,他长得比一般人都不如。府里曾经有过先帝画像的临摹,他即使穿上华贵威严的龙袍也和“美男”二字不沾边。先帝的皇后,当今的太后,同样相貌平庸。
我在这个可以被夸奖为“玉树临风”的男人面前,紧张地全身的皮肉都绷起来了。面对一个对你有着生杀大权的人,你不可能不怕。
我停下的地方,是岸边的冰层。我没有上岸。
此时我身上的夏裳在皇帝与皇帝的随从内监眼里,已经足够震撼。风依旧很大,舞衣上的缎带与后裾飞扬如粉色的蝴蝶。
然而皇帝没有表现出我希望看到的那种惊奇与疑惑。他只是用习惯性的威严将头稍稍后仰,不屑看我,然后问道:
“你是什么人。”
他说话的时候面上没有一丝的善意。甚至他微微皱起了眉头,好似很不耐烦。
我心内恐惧地无以复加。
其实……好像方才那一队侍卫对他行礼的时候,他叫起的声音,就是不太愉悦的样子。
我现在才隐隐地想起片刻之前的情景。
他今天不高兴……或许是除夕的群臣大宴上,他遇到了什么不高兴的事。
我虽然料到不好,却不想就此放弃,仍是硬着头皮说了之前想好的台词:
“我是龙女。”我笑吟吟地道,同时将冻得裂开了一道道血口子的双手藏在衣袖里。
皇帝扯起嘴角,对我露出了一个笑。那笑的样子好像不是开心,而是在说——你很无聊。
他又哼了一声,嘲讽地道:“所以就穿成这样子,还不能上岸?”
他根本不想陪着我把这个游戏做下去。他对我没有兴趣。
我心内所有的希望轰然坍塌。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