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王田香分别到五人房间拿笔迹。
“笃笃笃”
“进来。”
“顾上尉，”王田香最后一个来到顾晓梦的房间，“半个小时过去了，你应该写好了吧？”
顾晓梦正好坐在桌子前，用眼神向他示意道：“写完了，在这呢。”
“哦，好的。”
王田香走到桌子前，拿起纸，谁知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他把纸放下，疑惑道：“顾上尉，你这是什么意思？”
原来，那纸上其他多余的内容没有，只有“王田香是王八蛋”七个大字。
顾晓梦无辜地眨眨眼，又可爱地点点头：“不是你说的，内容不限，想写什么就写什么的吗？我走的时候不确定就又问你了一遍，你自己同意了啊。”
“我……这……”
王田香顿时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看了看已经在涂抹指甲油的顾晓梦，又看了看这张让他有些气恼却又无可奈何的纸，长叹一声，终是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西楼的一楼大厅里，数位笔迹鉴定专家早已就位等候。王田香到了之后，马上就把五人的笔迹拿出来给专家鉴别。
与此同时，只开着一小扇窗户的李宁玉家里的书桌上，铺满了大大小小的纸张，连地上都散落的有，纸张上面杂乱不堪的字迹显示了此时主人内心的焦虑与不安。
潘汉卿刚刚去看房了——看的是原来钱虎翼的二太太、也就是李宁玉下线老汉住过的房子。
从大门、楼梯墙上的一些痕迹、还有卧室镜子上的口红印、梳妆台抽屉里的报纸以及厨房里那些让他异常熟悉的脚印——种种迹象来看，这个女人确实是在这里被捕的。
那个假装残疾的泔水工，是□□地下党，要么已经叛变，要么就是被真正的叛徒利用了。这个女人被捕，很有可能就是叛徒出卖。那会不会就是这个泔水工出卖的呢？可是仅凭脚印也不能推断出这个事实。
不过潘汉卿可以肯定的是，这个泔水工一定不知道老鬼的真实身份，否则他昨天晚上不会频繁地出现在自己的周围，甚至他和李宁玉的家里。
这个□□地下党如果不是叛徒，那他此时一定被真正的叛徒暗中监视着；如果他是叛徒，以这个人的级别，他的后面一定还有上级。也就是说，这个人是寻找李宁玉组织叛徒的突破口，只要顺着这条线，就一定能发现蛛丝马迹。
潘汉卿明白，虽然此刻李宁玉是安全的，可是这种安全绝对不会持续太久，叛徒一日不除，她的生命时刻都有可能毁灭在日本人的手里，自己必须要知道对方的下一步行动。
一个小时后，笔迹鉴定结果出来了。
“大佐，果然是他。”
龙川肥原接过看了看，表情似是意料之外又像是在情理之中：“吴志国？”
“我一早就说他有疑点嘛，现在有了这份结果，他是老鬼的嫌疑就更大了。”
龙川肥原不置可否，只说了一句：“王处长，你真正工作的时候开始了。”
午后的阳光是六月份的，铺撒在大地上的味道仍然像是身处春季，比烈不足，比暖又稍过，因此热度倒还算不上让人足够的心烦意乱。
可是此刻在房间里，坐在被太阳捕捉到的书桌前的李宁玉，心中却充满了烦躁与纠结。
李宁玉已经按照原定计划推出了吴志国。可是金生火对于哥哥身份的刺探，对她来说却是严重的威胁。
他拥有多年的间谍经验，潘汉卿那么一个细微的特点，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明明只有远距离的一面之缘他居然就能够瞬间察觉。如果潘汉卿的身份被他猜出来了，那自己的老鬼身份还能瞒得过他吗？
呵呵，李宁玉不禁有点想苦笑。一向把理性远远放在感情之前的自己，居然会面临如此理性而又无法判断的选择。
吴志国还是金生火，她必须做出选择。
裘庄，地下，审讯室。
王田香不愧是特务处处长，一上来就熟练运用各种刑罚。最后一个鞭刑过后，吴志国健壮的身体早已失去了原有健康的颜色，胸前鞭痕累累，血迹斑斑，如一条条红黑色的体型偏长的虫子，看起来触目惊心。
“怎么样，吴大队，这受刑的滋味不好受吧？你虽然不是第一个进来的，却有幸成为第一个光顾我手上这条鞭子的人。”王田香一手拿着写有笔迹鉴定结果的书夹，另一只手悠闲地甩着长鞭，得意地笑着。
“说吧，把一切都说出来，”突然，他凑近了被绑在刑架上的男人，在他耳边低语道，“只要你都说出来，我王田香一定保你出去。”
谁知，那个男人在听完之后就笑了起来，笑得很夸张，又很响亮，王田香和他离得很近，只觉得那声音从他那宽大的胸膛里冲击而出，形成巨大的声浪，震得王田香的心脏也跟着剧烈摆动起来。整个地下刑讯室都回荡着吴志国那放浪形骸又令人头皮发麻的狂笑。
王田香迅速退回正常的距离，只见吴志国张嘴大笑着，露出的牙齿都是血红色的，犹如张着一个血盆大口，被绑着的手脚加上他此刻脸上殷红的血迹，整个人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索命鬼。
王田香被吓得一个哆嗦，手里的东西一下子都掉在了地上。
他慌忙地站定，伸手扶了扶头上的帽子，又手忙脚乱地把地上的书夹和鞭子一并捡起来，深呼一口气，这才道：
“吴志国，你果然是个硬汉子，名不虚传，怎么样你都不说啊——”
“可是我手头上的这份证据，对你有点不利呀。”王田香稍稍走近了他，却又不敢靠近，道：
“笔迹专家检测的结果，你和老鬼的字迹是一模一样，金生火看了之后也说是你。白小年默写的你的功劳簿，上面写的可以说是战功赫赫，不过——告诉我，为什么只杀蒋不杀共？”
吴志国看着他没说话，又开始准备笑。
“我还没说完呢，”王田香道：“连顾晓梦都指认你，曾经向李宁玉打探密电，后来还威胁李宁玉，是吗？”
王田香顿了顿，又道：“吴大队，四个人有三个人都指认你是老鬼了，你还是招了吧，免得一会再受皮肉之苦。”
“过来。”吴志国突然温柔地笑着对他说。
王田香愣了一下，不知道他要干嘛。
“你过来呀，你过来我只对你一个人说。”吴志国对他点头，继续示意他过来。
王田香半信半疑地走近了他。
“见过狼吗？”吴志国在他耳边低声道。
王田香偏头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你以为狼只存在于那些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吗？不，你错了，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狼，你是狼，我也是狼，连裘庄这个闹鬼的监狱里都是狼——”
“等你晚上躺在床上睡觉的时候，深夜的窗户外，一只灰体绿眼从后山来的灰狼，扑通一声跳到你的房间，对着你的脖子，露出尖锐又长的獠牙，一下子把你在睡梦中咬死！……”
“知道为什么要咬死你吗？因为你不该来这儿！后山的狼有成千上万，它们会杀掉每一位入侵者！包括你，也包括我！哈哈哈哈哈……”
王田香早就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颤抖着手示意手下捂住吴志国的嘴，让他不要再说“疯话”。
吴志国一边被捂着嘴仍然大笑着一边看着从二楼急匆匆地跑下来、来到自己面前的龙川肥原。
龙川肥原一把扯掉捂住他嘴的手，钳制住他的肩膀，用力地摇晃他，双眼通红，呼吸急促地歇斯底里道：
“说！你究竟知道些什么？！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快点说！不然我现在就弄死你！……”
可是，无论龙川肥原怎么摇晃他，甚至用盐水浇他裸露且已受伤的上半身、用电击或者长皮鞭狠狠地抽打他，吴志国也只仰天大笑着，偶尔吐王田香一脸的血水，便再不吐出任何一个字。
龙川肥原终于被折腾的累了。
扔掉皮鞭，缓缓坐下，喘着粗气盯着被自己折磨得只剩下半条命的吴志国，冷静之后，脑中突然闪过刚进裘庄时李宁玉对自己说过的话。
半晌，他站起来，用毛巾仔细地擦了擦双手和靴子，吩咐王田香道：
“停止审讯，暂时把他关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