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李瑜走后。惜日一直心绪不宁。
她拿不定主意,是以李瑜的身份带着三表哥去给明路看病,还是以田惜日的身份。
她还想在见到明路时将一切坦言相告。
她已无面目以假身份去见明路了。虽然明路极有可能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可他知道是一回事,她说没说则是另外一回事。
直到夕阳西下,惜日方才有了决定。
她换回了女装,也让田双换回了装扮。主仆二人乘车到了荣王府。
田双下车上前叩门。
门房一听是田府二小姐田惜日来了,立刻跑去禀报了管家。
不一会儿,管家跑了过来。显然来得十分匆忙,说话时还有些气喘。管家急忙将田惜日主仆迎进府来,领到正厅上座。
茶和点心都上齐后,管家方才说:“王爷现下正和几位大人在书房议事,小的这就去禀告王爷,说小姐来了,还请小姐在此稍候。”
惜日道:“是我来的唐突没事先知会一声,若王爷有事,我改日再来。”
见惜日起身,管家急忙道:“那可不成,我家王爷之前就有交代。只要小姐来,无论他在做什么都会抽空与小姐一见。还请小姐在此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禀报王爷。”说完一溜烟跑了。
没一会儿,明路便来了。
惜日只见他神色疲惫,面色苍白,进门时还连咳了几声,便微微蹙了蹙眉。
惜日起身欲拜,却被明路快步上前扶起。
明路道:“你我之间,无需这般多礼,你快坐。”
惜日坐下,轻声道:“王爷伤势未愈,如今又诸般操劳,还要多多注意自己的身体。”
明路微笑道:“我心里有数,无碍的。”
这时,有小婢进殿为明路倒了热茶,还上了几盘点心。
管家在旁小声劝道:“王爷到现在还没功夫用晚膳。那些大人也是,他们饿得,可王爷您有伤在身,又怎能饿得。我马上叫人端饭菜进来,王爷先……”
明路摆了摆手:“我一会儿还要去书房,先吃些点心将就一下吧。”
随后又笑着对惜日说:“还好你来了,要不我被那些人拖住,连吃东西的功夫都没有。”惜日便见明路就着茶水草草吃了几口糕点。
惜日此来,原是要说出实情,可眼见明路如此,话到嘴边便说不出口了。
明路又道:“先前便想着去寻你,可后来又诸事缠身,实在脱不开身。”
惜日便道:“我听说王爷你最近很忙,担心你的身体……”
明路道:“放心,我没事。事情已经有了眉目,后面交给他们处理就好。也就累这几日,我还挺得住。”随后又带着温和的笑意说,“别蹙着眉,我知你挂念我,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惜日道:“近日来,是有件事要与你商量。”
明路温和地看着她,道:“你说。”
惜日道:“我三表哥来了京城,他是药王的得意门生,医术十分高明。我想请他来给王爷瞧一瞧,许对王爷伤势有益。不知王爷何时有空闲,我请他来府上。”
明路道:“便定在明日酉时吧,顺便请他来府上吃顿便饭。你也一同来吧。”
惜日摇了摇头:“我便不来了。王爷本就忙,饭就不必了。等王爷不忙的时候,再请不迟。”惜日转头对管家说:“对了,我三表哥叫李瑜。与我长得有几分像。他右耳上有个月牙形状的耳钉,很好认。”
管家突然睁大了眼睛。他刚刚听到了什么?李瑜?李公子?是那个李瑜还是又一个李瑜?管家下意识看向了明路。
却见明路闻言不动声色,只转头对管家道:“记下了吗?”
管家忙说:“记下了,都记下了。明日必不会怠慢了李公子。”
惜日没再说什么,起身向明路告辞。
明路将她送至大门外。
惜日看到自己的马车旁站着王充和王意。
明路道:“现下天色已晚,我派他们俩护送你回去。”
“不必……”
“不许不必。”明路笑道。温和的笑意之中带着不容拒绝的挂念和宠溺。站在一旁的田双看到这一幕,不由暗叹了一声。
明路上前将惜日披风的帷帽戴上,又为她系了系带子。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轻声说:“我会快点好起来。我们的婚期快到了,你的夫君一定会健健康康骑着高头大马上门迎娶你的。”
本该羞涩的惜日,垂下了眼眸。
“快回去吧,免得家人挂念。”明路道,“下次要来之前告诉我一声,我派人去接你。”
惜日道:“嗯,你也快进去吧,外面风大。”
明路道:“我看着你走,我再进去。”
惜日没有坚持,转身在田双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田双将车窗帘掀开了一条缝,远远瞧着马车渐行渐远依旧站在门口不曾转身进去的明路,心中五味杂陈。
一个性情相投;一个情深义重,俩个对小姐都那般好,小姐又该如何选?
第二天,管家看到了三表哥李瑜。
这个李瑜李公子,明显不是那个李瑜李公子。但管家丝毫未露异样,依旧笑着迎了三表哥和他的药童进府。
明路已在屋中等着李瑜进来。待看到李瑜,明路眸中闪过一抹异色,原来这个才是真正的苏州李瑜。
屋中。
李瑜伸手搭上了明路的脉,片刻之后,收回了手:“王爷伤的很重啊,要不是吃了回仙草,恐怕命都没了。”
“回仙草?”明路疑惑问道。
“怎么?你吃了什么药你都不知道?”李瑜奇了。
他的药都是御医开的,全都记录在案。明路的确没听过这药,又问:“回仙草有何作用?”
李瑜更加惊奇了,下意识瞄了眼自己的药童。只见随他而来的药童老实本分地站在原地,连头都不敢抬,便道:“回仙草据说是一味神药,可在朝夕间为人体补充气血。对受了重伤失血过多的人而言,有起死回生之效。只是这药极其罕见,没想到宫里竟然有,我还是曾听我师父讲过此药的药效和脉象,还从未见过。”
明路没作言语。想着回头问问王御医,是不是拿了这药给他吃过。但心中却知,此药定不是宫中所有,王御医或许也不知道。那这药是谁给他吃的?听说那晚惜日曾来探望过他。但惜日怎么会有这种药?
李瑜道:“我开个药方,你先按这个方子用药,每隔十日再酌情减量。不出一月你便可痊愈。”
一旁的管家一听,顿时大喜过望。要半年才好的伤势,竟然一个月就能好了?!管家笑开了花,险些手舞足蹈起来。
明路也很高兴,当即抱拳施礼道:“多谢李兄。”
“都是一家人,不必这么客气。”李瑜道。
明路笑了。
李瑜走到书案旁,随手拿起一张白纸,写下了药方。随后又对明路道:“记住,一日三次,要用灵芝片做药引,小火煮两个时辰以上方可。”
明路伸手接过药方,看都没看便递给了管家,吩咐道:“从今往后,停了王御医的药,按此方煎药。”
管家有些犹豫,想问一句,这药要不要王御医先瞧瞧,可李瑜在旁边,他又不好开口问。
明路又道:“还不快去,按李兄说的去做?!”
管家这才退了下去。
李瑜见明路连药方都不看上一眼,就敢吃自己的药,不禁问道:“王爷不将药方给御医看一下?就敢如此轻信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大夫?”
明路道:“我信你,因为我信惜日。”
角落里的药童身子明显僵了一下。
李瑜神色变了变,忽道:“你见到我就没有一丝怀疑?听说你就是为了救李瑜而受的伤,你还信她?”
“我信她不会害我。”
“这么说,你已经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明路点了点头,道:“之前不知道,但现在的确已经知道。”
李瑜蹙眉,纠结了一会儿,突然问:“你是不是有很多女人?”
明路不明所以。
李瑜笑道:“都送给我如何?”
明路哭笑不得。
李瑜哈哈笑道:“你真是虚伪啊,你明知她的身份,也知道她骗了你,却不动声色。身边围着一群女人,还言之凿凿好似对她一往情深般。”
明路表情古怪,在李瑜回荡的大笑声中,明路笑了一声,问道:“你听谁说我有很多女人?”
“你一个王爷,即便尚未娶妃,侍婢通房总不少吧?”
明路道:“是她说的?”
李瑜摇头道:“她没说。但这还用说吗?哪个做王爷的到了你这个岁数没几女人的?”
明路却摇头道:“你说的侍妾通房我没有,确切的说,我一个女人都没有。我心中想的、念的,一直只有她一个。”
他的话,让李瑜的神情彻底僵住。
药童早已垂下了头。
接着又听明路道:“我不清楚你知道了多少。但自从我遇到她所假扮的李瑜。我就彻底失了方寸。为她心动,为她矛盾,为她牵挂,甚至……为她险些没了性命!我只喜欢她一个人,不管她是男是女,不管她是谁,不管她做过什么,我只有她。”
三表哥终于忍不住瞥了一眼角落里的药童。
而这药童便是惜日假扮的。
此刻的惜日突然明白。为何她一直都不敢说清这一切?如今才知,她最怕的就是这一刻。其他的都是借口,她最怕最怕的就是这一刻,因为她早已察觉三哥对自己的感情,因为她早已知道是自己一手制造了这一刻。所以她犹豫,所以她害怕恐惧,所以她无比地痛恨自己,所以她知道自己注定会失去……龙茗。
回去的路上,惜日垂眸不语,她想到了龙茗曾送给明路一颗药,原来那颗药叫回仙草。这药连三表哥都没见过,难道真如龙茗所言,天下间只有这一颗。又想到明路所言:“自从我遇到她所假扮的李瑜。我就彻底失了方寸。为她心动,为她矛盾,为她牵挂,甚至……为她险些没了性命!我只喜欢她一个人,不管她是男是女,不管她是谁,不管她做过什么,我只有她。”
李瑜对惜日说:“这明路不错,小惜日,你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他或许能给你。”
惜日却似没听见。不,他给不了。如果他未来成为这天下的帝王,他给不了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可他对自己,是真的好。好到她不敢开口说出事情,因为开不了口对他说出自己处心积虑接近他的目的。那会让她自惭形秽,让她连祈求原谅的勇气都没有。因为,她心中有所爱,她想让他悔婚。
深秋夜晚微寒,明路的书房门窗紧闭。屋内烛光闪烁,身影倒影在窗纸上,恍惚而单薄。此刻他正伏案写着什么,偶尔传出一阵轻咳……
更深露珠,明路终于放下了笔,疲惫的推门而出。夜色洒落在他身上,有些清冷。他沿着游廊走到了山茶园,最终停步在了云晖苑外。
眼前,没有她的小楼显得空荡而冷清。
他到底该怎么做,才能紧紧抓住她的心。他不想动用非常手段,只想让她心甘情愿依附他一人。
可若她始终心有那人。
还娶吗?
娶一个心不在自己身上的人,是对彼此的折磨和凌辱吧。
也或许可以用漫长岁月来磨灭那人在她心里的痕迹。
漫长是多久?
说不定一生也不够。
他又咳了一阵。又一次想,要不要将那人不知不觉的除了去。自此余生,便也不必再为此心存芥蒂。可转念又想,让那人死容易,但那人便会一直在她心里,再也无法抹去忘记。那么便只有……毁了那人。让那人在她心中变得面目可憎,从朱砂痣白月光跌落至尘埃。
思及此,又反问自己:是认输了吗?还是害怕了?才会想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是啊,怕了才会如此想。想弄死他,想毁了他。
可如果真的那样做了,恐怕也会毁了自己对她的一往情深和所有美好。
是他想要的吗?
沉默良久。
他蓦地笑了。
抬眸时,晦暗阴霾的目光已换做清风朗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