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月老庙出来,明路一路将惜日送回了田府,路上还买了一盏制作极为精美的灯笼给她。
惜日自明路口中得知中秋之日要进宫与太后、皇上共度佳节。
回到府中,惜日看着桌案上明路送的灯笼,脑海中全是去年龙茗带着她去秦淮河看灯会的一幕幕。那晚他们穿梭在灯会上,笑语连连。沿途只要她看上的灯笼,龙茗都会千方百计将灯笼拿到手。他一会儿与人比对对子,一会儿又与人比诗词歌赋,还比武功,最后还推了男装的她出来与一美妇人比美貌,为她赢下了好几盏精美绝伦的灯笼。如今回想,那时候的自己,仿佛是在梦中。
次日,果如明路所言,圣上下了旨意,因皇上念及太后喜热闹,传唤各皇亲国戚携家眷进宫共度中秋佳节。
而明路也送来了一套宫里所制的精美宫装还有两套头面,皆十分华贵。明路派人将礼物送到了田家,消息很快被碎嘴的丫鬟传了出去,田家上下皆被惊动。几个妹妹相继来到惜日房中,来看宫装和头面。几个妹妹无不钦羡惜日,唯有田惜云说了几句酸话。惜日皆无心理会,只沉默不语。
若在以往,这些事实属平常,惜日甚至还会因为会被诸姐妹嫉妒羡慕而有些沾沾自喜。可自从有过苏州自由自在的生活,她对眼前这些只觉厌倦。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家家户户的团圆日。
惜日随田夫人先行进了宫,同行的还有田惜云。田惜云如今也到了该出嫁的年龄,虽是庶女,田夫人也似乎有所打算,便也将她带在了身边。只是在见到田惜日时,发现她并未穿上明路所送宫装,便问惜日:“姐姐怎么不穿荣王送的衣饰?姐姐如此行事,岂不辜负了荣王一番心意。”。
惜日见田夫人也看着自己,便道:“那衣服和首饰乃宫中所制,以我现在的身份,并不适合穿。”
田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田惜云道:“姐姐这是怕人说闲话吗?如今谁还敢说姐姐的闲话,姐姐就是太小心了。”
惜日笑而不语。
进宫后,田夫人携田惜日与田惜云先去了太后寝宫。
太后见到母女三人十分高兴,先与田夫人说了会儿话,问了家中近况,便看向了惜日。见惜日神色憔悴,比以前清瘦了许多。先前也有听田夫人说过惜日病了,如今看到惜日,便想到她自苏州刚回京时极好的面色。这才不过几月,没想到便成了这样。又想到先前明路受重伤,人人都说明路挺不过来了,反倒是这孩子大晚上不顾闲话前去探望。听说她在明路床边哭得很伤心……似乎打那以后,便开始卧病在床。这孩子也是个有情有义的。又想到她姻缘多阻,情路坎坷,不禁越发心疼,握着惜日的手,细细叮嘱她要多注意自己的身子,切不可再多思多虑。
惜日一一应下,眼眶不禁微微发红。
最后,太后才看向了田惜云。问起田惜云的年纪,田惜云乖巧地回道:“快满十六了。”
太后道:“嗯,时间过得真快啊,惜云一转眼也到了出嫁的年纪。”太后转头看向田夫人,“可许了人家?”
田夫人笑道:“还没呢,这不等着太后做主呢吗?”
太后正要说话,就见田惜云突然跪了下去。许是真怕太后为她做主,竟颇为激动地直接说:“求太后不要为我赐婚。”
田夫人顿时有些震惊,这孩子平日里看着挺厉害,没想到竟是个缺心眼的!太后也没答应给她做主,这事也不过是说说而已,她还真以为,谁都能向田惜日那般有太后撑腰做主的吗?
太后也没责备的意思,只淡淡问了缘由。哪防田惜云竟十分激动地指天发誓,大声言明自己已有心上人,一生只愿嫁与那人,并求太后成全。
太后虽心生不喜,但仍耐着性子问起了是哪家儿郎。
田惜云却沉默不说,田夫人当即呵斥惜云:“婚姻乃人生大事,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由得你胡来!”
惜日在旁听得心惊。突然就想起田惜云抱着龙茗的腿不放的事。
姐姐田贵妃深得皇宠,只可惜一直无所出。贵妃娘娘与惜日虽非一母所生,但平日里倒也相处和气。离开太后寝宫后,田夫人便又带着她与惜云同去拜见贵妃娘娘。
四人一起说了会儿闲话,贵妃娘娘夸赞了一番惜日,说皇上赞许她情深义重,是个好的姑娘。并有意提点惜日:“荣王最近在家养伤,应派人常去探问。”
惜日颔首应下。
若在以往,此时的田惜云定会对她冷言冷语,可今日却一反常态,只在一旁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连田贵妃也察觉其异样,试探地问了田夫人,田夫人只是摇头,目光中多有嫌弃。田贵妃又与田惜云说话,却见田惜云神不守舍,只含糊作答,田贵妃越发觉得不太对劲,疑惑不解地看向了惜日。
而惜日也只能摇头表示不知。
贵妃娘娘赏赐了她们许多精致物件,直至晚宴快开始,方才带着田夫人、田惜日及田惜云一同去参加晚宴。
在入席前,惜日在田双的陪伴下前去更衣。回来的路上看到了明路。
游廊尽头,明路卓然而立在宫灯之下,神色几近被夜色隐藏。但惜日知道,明路并非偶然出现,而是特意在这里等着她。
避无可避。
惜日与田双走到了近前。
惜日正欲施礼,却被明路阻止。便听明路道:“距离开宴还有些时间,同我一起走走如何?”
惜日点了点头。
沿路自然会遇到人,但所有人都知道二人关系,自然没有不识趣的前来打扰。
直走到后花园人少之处。明路方才停步。
前方,夜空偶有薄云,如盘的月已自天边升起,被薄云遮掩,仿佛美人半遮面,如梦似幻,欲拒还迎。
明路看着远方的那轮圆月,道:“好美的月亮。”
惜日也在看着那轮圆月,想到龙茗曾说:“我不喜欢月圆之日,我喜欢这漫天繁星。”她抬头去看,却没有看到满天繁星。只因月明则星稀。
便听明路道:“月圆人团圆,乃是人生最幸福圆满之时。从前我都是一个人,从今往后有你在身边,我的人生终于圆满。”
惜日依旧望着夜空,想起龙茗不喜欢月圆之日,想起他从七岁起便没有了亲人在身边。
明路道:“我送你的东西,还喜欢吗?”
惜日终于收回了目光,看向了明路。她没有回答明路的问题,而是问道:“王爷身体恢复的如何了?”
明路温声道:“好多了。”
惜日点了点头,又道:“宫宴快开席了,我们还是早些进去吧。”
明路“嗯”了一声,不动声色道:“走吧。”
回去的路上,明路未出一言。
惜日也始终沉默不语。
跟在他们后面的田双也只默默的跟着,甚至不由自主放轻了脚步。
中秋之夜,月亮高挂天空,光洁圆润。
宫中灯光媚影,歌舞升平,一片喜气祥和。
三年了,惜日未在这样的场合出现过。在惜日眼中,一切似乎还是老样子,只是如今的自己,再也不会有彼时怀着小心思的兴奋与期待了。
在别人眼里,她如今已是荣王的准王妃了。所以再没人敢当她的面提及当年的流言蜚语得罪于她,反而更为客气周到。皇家亲贵中,有几个也是以前认识的姐妹,如今大多成了亲甚至有了孩子。也有个别的,还在待字闺中。只是无论如何,也再回不到从前那般亲近。惜日见到时,也只是客客气气,有些甚至颇为疏离。
从前的事虽然大家都没摆正明面上,但谁落井下石,谁又推波助澜,惜日自然心中有数。
皇上来宴席上时,刚一落座就看到了明路。顿时质问明路:“你怎么来了?伤好了吗?”
明路起身答道:“回皇上,臣下身体好多了。”
皇上又说:“罢了,来了便来了,只是你伤势还未痊愈,今日不许喝酒。”
“是,臣谢皇上关心。”明路笑道。
皇上突然又问:“对了,田惜日来了吗?”
“臣女在。”惜日闻言立刻起身自珠帘后走出,走到大殿中间跪伏在地,高声道:“臣女田惜日,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皇上打量了一番惜日,随后点了点头:“起来吧,你是个好的。来人,赏,重赏!”
“谢皇上。”田惜日再次叩拜。
皇上看了眼明路又看了眼田惜日,只觉这两人男俊女美,十分般配。心中畅快,便看着明路温声道:“赶紧好起来,等成了亲,尽快为我们慕容家添丁。”
明路当即大声道:“臣定不辱命。”
皇上哈哈大笑道:“好,好!”
待惜日回到座位上,所有人都开始恭维她,好话说尽,惜日不胜其扰。
晚宴进行到一半,同桌宁妃的妹妹薛琪玉突然说起了一件有趣的事,引起了同桌少女们的兴致。
她说的正是今日月老庙有人抛弃“天赐良缘”的奇事。
薛琪玉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奇怪版本,只说得神乎其神,听得众女子好奇不已。
薛琪玉讲的十分夸张,什么“天赐奇风”、“五彩祥云”、“被神仙操控的风筝”、“倾国倾城的平民女子”、“俊逸潇洒身份非凡的贵公子”……
这些夸张的词句,听在惜日耳里皆是讽刺。
对惜日而言,她与索阁,一个曾经拒婚,害她身败名裂被家族所弃。一个已有婚约。无论是曾经,还是未来,他们都没有,也不会有所谓的天赐良缘。他手中的“天赐”,她手中的“良缘”,在她看来,除了讽刺,就是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