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江湖在家修养了半个多月,之后就因为之前承接的各色酒席又忙忙碌碌了起来。好在大厨本身只需要负责的是买菜、炒菜、配菜等,其他的活一般都有主人家自己家亲戚或是请的帮手在忙,倒也不算很累。而且这种酒席都是很早之前就预定好了的,年底的农村到处都是办大事的人家,有时候碰上一个吉庆的好日子更是扎堆办喜事,大厨紧缺,换不得,也换不了,要不然王家众人说什么也不会让他再去劳累了。即便如此,早先两场酒席还是安排了王灵灵跟在后面跑腿。不过这跑腿也有好处,好吃的饭菜管够,主人家也都很客气。她吃吃喝喝的跟了两场见王江湖的腿确实没什么问题,后面又插进来一场喜丧,她一个小姑娘便没再去了。 其他人也在这时候陆陆续续的回来了,只不过今年有些不同的是王冬儿和王秋月的关系看着有些生份,甚至隐隐之间还有一些火药味。细问一下都说是之前王冬儿在为小儿子周文雅读书的事情烦神的时候,王秋月对外说了些风凉话,加上两个小孩差不多大,总是在一起玩难免有些摩擦,大大小小的,说起来不算一回事。孩子们玩玩闹闹的,这一秒还在打架,下一秒又坐在一起聊天也很常见,但多了也就在各自父母的心里留下了些引子。 那个时候上海对外地人子女读书的要求也越来越多,之前王春桃和王灵灵,以及他们的大女儿都是在公办学校读的书,现下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让孩子也去之前的学校。可王冬儿和周文清当时并没有买房,也没有社保,两人又只有临时居住证,并没有长期居住证,正是两人焦头烂额的时候,王冬儿去店里的时间自然也就少了些。一些相熟的人免不了去店里的时候会问上一句,王秋月则每次都会笑笑的回道:“她最近在忙孩子上学的事情,不是马上要幼升小了嘛,他们俩都是外地人,没有户口。现在条件那么严,当父母的难免要上心些,两人正预备着贷款买房呢。”
“你们不是亲姐妹吗?怎么她忙你不忙的?你们两孩子差不多大啊。”
“噢,我家是上海户口,小孩可以正常上学的,不需要烦神。”
王秋月笑的灿烂,那种不自觉的优越感瞬间显现。来来往往的那么多人,不少都是故交,这些话和她当时的神情没几天就传遍了。当时,基本上每个外地人父母无不为此事烦神,她的话和当时的神情刺激很多人。而偏偏王家姐妹熟识的本地人不多,就连当了多年上海媳妇的王秋月也不尽然,上海这些年诞生的许许多多的圈层,她根本没办法真正融进去,甚至是他们争相嗤笑的对象。这些话在上海人和外地人这两边大的圈子里变着法的传来传去,早就变了味。 同样一番话等到后来传到了周文清和王冬儿的耳里时早就变的面目全非。而正好也是那段时间,王秋月也天天被各种人的调侃、恭维、虚假给折磨着。一帮人眼神轻蔑、态度傲慢的笑着她只是个没转正的外地人,就连她的老公都小她的上海话说的就跟洋泾浜一样,嗤笑着让她不要到处丢脸,能说好普通话就好。还有些人则是看似善意的提醒她,她到底还是外地人,根在AH,不要一时得意的找不到北,忘了根。还有些则更激烈了,耻笑、指责无不向她袭来,她像一个罪人,无时无刻不被人抨击,既不融于上海,现在又被外地排斥,孤零零的接受着所有的言论攻击。 于是等到姐妹俩有意聊起这件事的时候,所有的关心或是询问都变了味道,谁也一时说服不了谁,都沉浸在各自的世界里。明明说的是同一件事情,但话语间无比是对自己这段时间遭遇的控诉,歇斯底里的,明明是关心却也温暖不了彼此,像两个炸开毛的刺猬一样,哪怕有心想要温暖彼此,可暂时能做到的也只是伤害对方。事情一时就那样僵化在了那里,冷处理到了最后又生成了新的埋怨,谁都不想成为主动的那个,谁都想要被安慰,就这样僵持到了现在。 潘晓妹等人也劝过,但没人愿意率先跨出第一步,事情就总是拖着。现在好不容与聚在了一起,同在屋檐下,又是新春佳节,潘晓妹点名了告诉她们,大过年的不许吵架,和和美美为主,两人不得以又产生了交集。虽然前期还是磕磕绊绊,但言语犀利的同时,两人的关系也肉眼可见的恢复了不少。 她们不大融洽的相处过程本来引来了不少人的关注和调侃,但很快另一件事情就占据了小村庄里所有人的心神,不安、恐惧席卷着所有人的身心。那一年年底,每个人神色间都布满了惊诧和恐慌,直达心底,挥之不去,就连旁边的一些寺庙和土地庙中的香火那几日都烧旺了不少,夜间更是少了打着手电筒行走的串门人。免不了聚在一起的集会中,也都是关于此事的讨论,看那表情,这件事光是提起就让许许多多的人心底犯寒。太吓人、太恐怖、太可怜了,所有人提的最多的就是这些话,反反复复嚼烂了都好像不能准确的形容出所有人心底的那份震惊和不安。 肖老汉死了。 在一个气温骤降、飘雪的夜晚,他走了,终于走了,离开了这个人世间。 他的死亡或许是一种新的解脱,这是很多人脑子里、嘴里的感叹。那种直达每个人心底的刺骨寒冷是来自于他的死因,议论纷纷的也是他的死因,太可怜了。太可怜了!按村里的老人感慨的说法就是,除了大饥荒,除了战争,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死的那么可怜的人了。活活饿死、冷死的,活活饿死冷死的。 之前经过多方调节,肖老汉的日子稍微好了点,小女儿还会隔三岔五的去给他洗洗弄弄,给他收拾收拾,还给他缝了床新的被子。除了脚还不能下地外,肖老汉的日子当真肉眼可见的好了。虽然肖老太还是对他动辄打骂,虽然肖老太一天只给他吃上两顿隔夜的饭菜,但有着女儿的不断接济,他的日子倒也没那么苦了。而且,他现在身上还有钱了,其他的孩子虽然人不愿意回来,但钱还是一直寄回来了,小女儿也会留些现金给他。只是这钱他基本上是花不出去的,哪怕他趴在那拿着钱不断乞食也是没用的,只要肖老太不愿意他花钱,他到哪也是花不出这个钱的,除非他能逃离这里。再多的事情,没有子女出面,外人能做的还是有限。 日子也就那么一直过着,直到年底,肖老汉的几个孩子陆陆续续回来过年,但儿子们全都去了老婆娘家,压根没怎么回过家,女儿更是得留在婆家了。肖老汉的状况并没有改变,反而由于各家各户的人都回来了,家家也都忙碌了起来,关注他的人少了,稍微有心想要帮助他的人,所有的注意力也都花在了劝说他的几个孩子身上,肖老汉的境况不知不觉中变的更差了。肖老太原本就厌弃他了,如今更是巴不得他死,哪里管那么许多。特别是看到几个孩子如今真的动了心思要将他们接走,哪怕花钱送到养老院也好,她就更迫不及待了。她再也不想见到肖老汉了,她受够了,肖老汉就像她人生中的污垢一样,她强烈的想要将他抹去,只要抹去了就好。 寒冬腊月、雪花纷飞,就在所有人家都在其乐融融的庆祝新年的时候,被折磨的只剩一把皮包骨头的肖老汉身上没有了之前女儿送来的新棉袄,床上之前换好的新被子等也都不翼而飞。他全身上下只有一件破烂的单衣松松垮垮的罩着大半个身子,躺在破旧的旧草席上,旁边屎尿横流,就是没有一滴吃喝。在活活饿了三四天之后,在那个骤然降雪的深冬夜晚,他竭尽全力的嘶吼着、挣扎着,饿了就抓把土,渴了就在地上舔些未干的尿渍。本就因为身体原因一直低烧的他,开始高烧,开始沙哑的嘶吼着。拍床、滚到地上挣扎着前进,直到力竭,昏醒之后开始出现幻觉,开始喊热,开始无力的撕扯着那唯一的单衣,好像真的之身沙漠一样,很热很热。突然,下半夜的一声惊呼响彻房屋,惊起了周围的邻居,那是他临死时竭尽全力用生命发出的嘶吼,之后他便走了,臭烘烘、乱糟糟的走了,身边一无长物。他手里唯一抓着的除了一把往嘴里塞的观音土就是之前埋在屎尿旁的200块钱,那是他的买路钱,也是他最后的执念。 肖老汉的葬礼是在长子的三层小别墅里办的,肖老汉被收拾的体体面面,乱糟糟的头发都不见了,身上也穿着难得体面的衣服,手里还抓着大把的红钞票,要不是那实在单薄的身躯和鼓涨的腹部太明显,没有人能一眼断定那就是肖老汉。肖老汉的丧事办的体面,只是前去吊唁的人却不如预期的多,就连至亲也都是派的代表。那段时间里,夜间不见了往年的热闹,家家早早的闭门谢客,群体性的突然怕黑了。 时间的齿轮不断的向前奔跑着,日子不论如何也一天天的过着,可叹又可恨的是人都有忘性的,这件事很快也就成了历史的尘埃,慢慢的消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