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天雪地里,物价飞涨,新鲜的蔬菜又运不过来,菜地里的菜都埋在了皑皑白雪之下。有不死心的不愿相信好好的菜就这么冻没了,刨了半天,刨岀一颗眼见着它化了水。南方不比北方,湿气大,菜在地里先是伤了根,最后在反反复复的温差下,一点一点的就腐坏变质了,哪怕就是提前挖出来也放不了多久。没有蔬菜就只有吃肉,咸鸡、咸鱼、咸鸭被迫成了饭桌上的主力军。这些东西一顿两顿的吃着没事,长时间的吃着,配着的又大多都是咸菜或者那些晒干了的蔬菜,没两天大家伙都接二连三的上了火,最直观的感受就是那一年大家的嘴角都不约而同的长起了火气疙瘩。 没有蔬菜,家里的储粮又都有定量,家畜们便跟着遭了秧,早早的躺倒在了屠刀之下。养的少的可以留在家里当过年的吃食,但那些养的多的,在雪灾之下又负担不起它们的口粮的,哪怕有心待它们死后腌制成咸口留在家中备用,没有好的阳光也是办不成的,就只能贱卖。(民俗中的“小雪腌菜,大雪腌肉”指的不是天气,而是节气,大雪,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第21个节气,冬季的第三个节气。而腌制腊肉的温度为10度左右最好,还得气候干燥,不宜腐败,一般都得选个天好的日子,腌渍好的肉还得找地方进行晾晒。腌制的咸肉不光会因为盐少了而坏掉,那些没有经过充分的阳光晾晒的咸肉也会腐败霉变,甚至生蛆。) 鸭和鹅在民间有“直肠子”的称号,一般养起来耗费的粮食也比较多,所以成了第一个被清除的对象,紧接着才是猪。过年杀猪本就是一些地方的传统,自然不能幸免,只是可怜了有些本来预备着留种的小猪。鸡是农村里挨家挨户祭祖时的刚需,食量又小,倒排在了末尾。南方养羊的还是少数,场面不算壮观,最令农民心疼不过的是家里的老伙计:牛。特别是山区,稻田纵横交错,牛是来年春种时最好的伙伴,平常还可以拉拉板车帮忙运输,吃的又不过是草,冬日里那些晾晒好的稻草就能将它们喂饱。但雪灾之下,很多草料都被打湿上了冻,来来回回的温差,雪化了水,又结成了冰,一点一点的就将草料侵蚀了个干净。没有晒干的稻草,牛吃了会生病。很多老牛就那样没能挨过那个漫天飞雪的冬季,伴随着牛主人的喃喃呓语,以及他们的默默流泪,一头头的牛像是通了人性般,在满目留恋中结束了生命。 有些老人有封窨子窖的习惯,菜窖里一般多会藏着红薯、土豆等便于存放的食物。南方不比北方,气候的关系,有时就算辛辛苦苦的备了菜窖,稍有疏忽也会让一番心血付诸东流,所以每年挖菜窖的人还是少数。可今年,那些地窖却承载着一方水土上大部分人的期许。雪化水再冻成冰,很多地方日积月累的光冰层都厚达十几二十公分,更不要说底下还有冻的坚硬无比的泥土。但绝大多数的地窖还是在这冰天雪地中被人挖出来了,有主人自主组织人力挖的,也有群众自发的,总归都被挖了出来。 王家屋后的王建军大爷就挖了一口窨子窖,里面窖藏了一些红薯和土豆,成天跑去他家撺掇着要开窖的人不少。为了防止那些人摸清了地方自发的去挖,王建军大爷干脆带着两个儿子去开了窖,王江湖知道后为了还建房时住在他家的情谊,也拎了把锄头过去帮了忙。期间来打探消息的人不少,但真的能伸手帮忙的却还是少数,都等着地窖开了之后再一哄而上的去争抢,临走时随意丢些钱就算是买的了。王建军不愧是待在家里的老人了,他声东击西的打了个来回,伙同着一起开地窖的人将绝大部分的东西搬回了家,只留了一小部分在那里任他们哄抢,问起来就是地窖没挖好,藏的粮食也不多。王江湖分了些土豆和红薯回来,自发的上了称,按照上一次去街上的物价备了些钱财,想着建军大爷家的大儿媳妇去年刚给他家添了个孙女,又抓了一把孩子吃的糖果饼干等放在身上带着。 腊月二十九的早上,上海那边传来了消息,潘晓妹和两个女儿终于坐上了回程的火车。千里冰封里一辆辆绿皮火车,虽然慢,但好歹也摇摇晃晃的将人送回了家。潘晓妹他们下火车的时候已经是旁晚了,天都快黑了,铜陵那里离家还有些距离,要是有车倒也不算远,一个小时左右的路程就能到了。可偏偏那个时候家家户户买车的还不多,更不要说他们这些常年在外务工的人了,有钱也想不到往那上面花,只能坐车。 依照往年,火车站门口就一直有回乡镇的大巴,按人头收费,不论老幼,只要岀了肚皮会喘气的,在这年根一律都按20元一个人头收费,但今年遭了灾,这价钱就成了再也找不到的老黄历了。按当时的价格,白天一百块一个人头,这种低价是为了走量,当然也是怕有人闹开了,不好收拾。一百块在这雪灾里能上车回家对很多人来说算得上是一个不疼不痒的数字了,来来往往的人早就被这铺天盖地的雪灾吓傻了,五十、一百的泡面都吃过了,这种价位的买路钱对许多人来说已经麻木了,甚至心里还侥幸的说道有车就好,有车就好。 旁晚的时候,车价已经改为200一个人头了,就这样还得疯抢才能得到一个名额,潘晓妹一行好不容易上了车。前头都还好好的,车上人也挺多,但后来随着车上的人不断减少,司机便找了个地方将余下的人按目的地的不同转给了其他的小车司机。农村行走拉客的小车大多都是某品牌的7坐微型客车,那车也算一辆神车,不怕撞,不怕水,抓地力又好,马力又大,关键是价位一向亲民,是农村里跑私人客车的不二之选。路上没什么客人的时候,还能拆了座椅拉货,在政府严打非法改装的三轮车之后,它一瞬间就成了最佳的替代品。 换了小车之后,天黑的更狠了,又飘起了雪,黑车司机竟直接将车停到了路边,凶狠狠的拉开了车门,当场涨起了价,一人再加一百。车里当时还有两个返乡的年轻人表示不服,理论了起来,潘晓妹带着两个女儿,王秋月怀里还抱着个小的,不敢出头,只是偶尔帮腔,不让两个年轻人被那人的言论给带偏了。可即便如此,那司机还是将目光集中到了他们三个女人身上,单单的将他们的车价追加了200,并且言语轻佻,动作猥琐,特别是看到了王秋月的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更是直言:“眼睛挺好看的,可惜怎么抱着个孩子,要不然,嘿嘿。。。”
潘晓妹哪里还敢坐车,当即拉着女儿开始收拾行李,作势要走,那两个年轻人倒也仗义,直接挡在了那司机面前,不让他真的上前骚扰她们。那司机见状便改了口风,笑着说道:“哎呀,开玩笑的,你们怎么那么不经逗,居然还当真了。哎呀,也算我好心,这样吧,还按原来的一百算,你们去哪我送到哪,反正这冰天雪地的,你们也打不到车,我呢,出来一趟也不容易,好歹赚个油钱。你们要是想靠脚走的花,可不知道得走多久,特别是你们几个,还抱着个孩子呢,小心路上冻着了。”
大雪纷飞里,所有人面面相觑,司机说的在理,但众人心底的担心也不无道理。想了很久,大家合计了一下各自的终点,潘晓妹一行离的最远,那两人都在镇子旁边。为了赶路,潘晓妹还是决定上车,但改了目的地,在镇上下车,无需这位司机再送。 那边等在家里的王江湖等人,入了夜还迟迟等不到她们的身影,急的打转,电话更是隔段时间就打。那边事发的时候,这边的电话正好又打了过去,听了个大概,王江湖和周文清当即决定找辆车去接。但那时农村买车的人还是太少,肯出门的更少,好在那边立富立强听闻了她们的归期,也打来了电话。立富更是直接言明了,让他大女婿去接,他那房子正好就在镇上,赶得及。 立富的大女婿这些年一直在镇上开修车铺,虽说没挣到什么钱,但好歹人脉在那,认识的人都是开车的。去年还收了一辆别人不要的小车,就是市面上拉人的这种,虽是旧车,但他修修也还能用。当初立富他们回来堵在路上的时候就是他去接的,这也让立富对他开始有了改观。按往日,他这种雪中送炭的情谊基本能彻底打动立富,但苦就苦在当时立富的小女儿潘斐然刚刚议完亲。 早年他问遍了周围稍微有些学历,又肯干事的年轻人,一个合适的也没找到,可今年在他的许多工地都停工了之后,在他一度陷入资金困难的时候,潘斐然竟然自己带了一个对象回来。大专毕业,还是他们行业里的项目经理,还是同乡,隔壁那边的镇上的。他是越看越欢喜啊,不待他提要求,对面居然直接同意了走婚的模式。那天他听着他妈拉着说家里穷,出不起彩礼,更是连个像样的房子都没有,生怕孩子过几年要打光棍或者去给别人当上门女婿,毕竟当时就连农村里也有不少薄有资产,膝下又只有女儿的开始招上门女婿了。立富听完心里可高兴坏了,一度认为自己的女儿是挖到宝了,很快两边就议定了亲事。立富当时对这个小女婿是越看越欢喜,小女婿也不愧是项目经理出身,很会来事,两相比较下来,大女婿做的那些他心里就算感动,也并未明确有过什么表态。 漏夜时分,车终于到达了王家新盖的房子前,大门当即打开,里面站着一个个在那等候多时的家人,行李很快被接过,一人倒了些热水。潘晓妹端着水杯站在那里对着立富的大女婿说着各种感谢的话,王冬儿张罗着去下面给他们暖暖胃,一路的舟车劳顿,肯定是没吃好的,家里早就煲好了鸡汤,很快就给众人端来了热乎的鸡汤面吃。 吃过饭,立富的大女婿便起身要告辞,但天黑路滑,这下半夜里车虽然少了,但冰又重新冻上了,车子很容易打滑。王家的众人便张罗着让他就在这歇一晚,但被潘晓妹拦住了,变着法的将人支去了立富那:“天黑,路不好走,而且这下半夜,犯困了可怎么办?我家刚回来,房子虽然建好了,但啥都缺,被子也不好,还薄,你回你爸那,去那凑合一晚,正好老婆孩子都在那,大过年的,团团圆圆的多好。你去,路上小心点,我现在就给你爸打电话,让他给你留给门。哎呀,你去吧,我在这保证你能进门,你信我的,你老丈人要是不给你开门,我现在就去帮你把门砸了。”
为了让他放心,潘晓妹当面就给立富打了电话,那头像是一直在等着这通电话,很快就接了,问了这边的情况。潘晓妹回答完之后,单刀直入的就让立富给女婿留个门,语气不像商量,顶多称的上是告知,也不给对面说话的权力:“这天太冷了,晚上又黑,路都看不清,我家床都没铺被子,就不留他了,你女婿你自己招待。。。人小伙子不容易,人又挺好的,这么晚的天,你一通电话就让人跑到现在,饭都没吃上口热乎的,总不能连个睡觉的地方都不给人准备吧。。。他们俩又没离婚,睡一块就睡一块呗,这么多年了,又没离,不还是夫妻吗。。。好了,都过去的事儿了,你家两个女儿,一人一个房间,你小女儿又没结婚,腾个床还不容易。。。哎呀,就这么说了,明天正好吃团圆饭了,我这边信号不好,我要洗洗睡了,记得留门。”
这边电话刚挂,那边潘晓妹就火急火燎的将人塞回了车:“听大姑的,直接去你丈人家,今晚不管他让你睡哪,一句话不吭,倒床就睡。明天一早起床,忙前忙后,在门口碰到甭管谁、认不认识都大大方方的跟人打招呼,他自然留你吃饭。其他的先不想,慢慢来,首先能一块过年就是好的,要是他还是老样子,你就借口落了东西在我这,我送你回去。这么多年了,就这么拖着有什么意思,要么就好好的过日子,你爸妈那边你也拿出个态度;要么就干干脆脆的,不能一直这么糊里糊涂的过,知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