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那边,轮流值守在各个车站的人群里传来了消息,明天将会有车直达铜陵。这个令人雀跃的消息很快就通过口耳相传的方式传到了每一个回家需要经过铜陵站的外来务工人员耳里,一时间各个出租屋里都上演着相同的打包行李的戏码,既有即将回家的兴奋又有生怕挤不上车的担忧,夹杂在一起,交织了一天一夜等候的失眠夜晚。 就在周文清仓皇的回家收拾行李的时候,也赶紧让王冬儿去联系了潘晓妹,机会难得,希望她能跟他们一起回家,过个团圆年。但潘晓妹拒绝了,理由很简单,她要上班,要赚钱,现在请假怕是等明年开年,好好的工作都没有了。王冬儿眼眶红了又红,周文清忙不迭的又拿了两千块钱递给了潘晓妹,说道:“妈,工作没了明年再找,先跟我们回家,这些钱你先拿着,等过年的时候我再想想办法。”
“得了吧,你自己现在都没活干,还不如我呢,至少到月还有钱拿。你收着吧,回去好好过个踏实年,明年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呢,等你工地开工了再来关照我吧。路上人多,钱要揣踏实了别丢了,还有孩子,你们一人抱一个。听说这次都抢着回去,车站那乱糟糟的,孩子一定要看好,就是东西丢了,钱丢了,孩子也不能出一点事,要看好了。”
潘晓妹一边说一边又将钱揣回了周文清的手上,然后接着嘱咐道:“还有啊,之前你大舅一家跟小舅他们组织人包车回去,听说现在还困在路上,外面冰天雪地的,路上的一碗泡面都卖出了天价。以前出去讨饭吃还能讨口热水喝,现在听说那路上什么都要钱,口渴了没钱买水喝的,吃雪的都有。你们啊,这次一定记着路上多带些吃的。哎呀算了,你们还是去收拾行李吧,我去买,路上多带些,踏实。水壶多带几个,省着点喝,千万可别苦了孩子。”
王秋月那边听说了周文清他们明天一早就要去赶车回家的时候,连忙烤了一天的蛋糕和面包,全都一份一份的包好,送了过来,跟潘晓妹一样也说了许多嘱咐的话。看出了王冬儿他们眼里的担心,王秋月抱着怀里的孩子,仔细的说着:“放心吧,妈有我照看着,别的不说,在上海,妈的一切我都尽量包着。哪怕到时候这雪还是不能停,车也不通了,我也会让她过个好年的。再说了,老四不也还在吗,她现在已经在倒班、连班的,争取过年的时候能休息个几天。到时候,我们俩带着妈,到处下馆子,吃香的、和辣的,你们可别回头来羡慕我们。”
那天晚上的饭,大家吃的都有些心不在焉的,两头都是牵挂。第二天一大早,天蒙蒙亮,周文清和王冬儿两人就带着行李,抱着两个孩子赶去车站了。车站里人山人海的,人声鼎沸,一点也不像是一大清早的光景,挤进了车站的人群连走路基本上都是靠身后的人推动的,能及时的掌握方向反而成了一项技术活,好在到处都有武警在那维持秩序,否则谁也不敢保证那等慌乱的场面会不会发生灾难。好不容易跟着人流挤进了站台,茫茫人海中怎么上车也是一件困扰所有人的事情,那个时候手里的车票已经不能作为通行证了,能一脚踏上归途的列车才是真实的门票,至于车票大多都是等上车之后再补的。 周文清和王冬儿紧紧的抱着手里的孩子,亦步亦趋的紧紧贴合着行走,就怕被人流冲散。但还没上车就又赶上了一波人潮,差点将两人和孩子冲散,好在这时一直在旁边维持人群的军人挤了过来,一把将他们怀里抱着的孩子举过头顶,骑在了脖子上,小的抱在了手上,不等周文清他们说话就开始为他们开路,嘴里一个劲的说着:“小心,小心,大家小心!你们俩带着东西跟紧了,别丢了。有孩子的大家都主意哈,不要踩到人,更不要挤到旁边的孩子。。。。”
那军人一边带头往外走,一边大声的维持着秩序,声音虽然依旧洪亮,但还是能听得出嗓子里的疲惫。周文清感动的盯着那人的肩膀,挺大个男人差一点就哭了,他四顾着望了望周围,人海中那耀眼的军绿色,或多或少的一肩顶着半大的孩子,或多或少的顶着厚重的行李帮着一些旅客踏上征程,或多或少的给滞留很久的旅客发放物资。若是当时俯拍的技术成熟,那么拉高视角下的人群下便能清晰的看到更多的军人以自身的一点来连成一道道的人墙,将人群打散成一小股一小股的,防止一旦事故发生的连锁反应,他们结结实实的伫立在那里充当着一切的后盾。 在军人的带领下,周文清他们很快就上了车,踏上了归途。等火车开动的时候,车厢里也是人挤人的挤满了人,好在他们上来的早,还有两个座位可以坐,要不然也得站着度过整个车程。火车上虽然条件艰苦,但他们却比滞留在车道上的人群幸福太多了,好在车上还有24小事不间断的热水,还有厕所,滞留在高速路上的人群却只能在这冰天雪地里苦苦挣扎了。 雪下的很大,棉花大的雪团不断的在空中飘舞着,凋零在一个个银装素裹的地面上,为这一座座冰城添砖加瓦的加固冰雪堡垒。路上的大车小车困的时间长了,根本不敢浪费汽油,只能靠原始的办法取暖,衣服叠穿,一件套一件,可还是觉得冷,肚里也没个暖和的吃食,冰冷,刺骨的冰冷,寒彻心扉。 立富立强他们原本定的是一辆小巴,可后来听说了消息之后要跟他们回家的人却来越多,特别是那些常年跟他们出来打工的老乡,一个个眼睛直愣愣的盯着他们。没办法,改的大客车,可就是这样能带回去的人也还是少数,现在更是一道困在了这归途中的冰天雪地之上。 外面的一杯水太贵,车上的人又太多,可人又不能不喝水,只能一点点的派人出去找些干净点的雪,化成水,应应急。可车上还有不少的小孩,大人忍忍倒也没事,可孩子万一跟着他们吃坏了,又或是冻坏了可怎么办?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这些孩子哪怕就是简单的感冒发烧也是不得了啊。 困的久了,车厢里的油是万万不敢动的,大客车上的饮水壶成了摆设,只能去买旁边的天价水,集中在几个保温杯里,紧着孩子们喝。一杯水好几十,一杯水好几十,车上的孩子又岂止一杯水够分的,一天喝水又岂止一次,有些小些的孩子,还得泡奶粉。车上的吃食已经不多了,总不能让孩子连口奶都喝不上吧?还得买,不断的买。可今年行情如此的不好,工地除了上半年都没怎么开工,年底了大家回家的时候为了安全,现在出门带的都是卡了,哪来的那么多现金呢?大家好久都没吃上饭了,之前抵不住去买天价泡面的事已经是昨天的故事了,现在整个车上除了一些安慰孩子们的零嘴:糖果、巧克力之类的,连薯片都凑不出两个整包了。不安,惶恐,还有望着天上不间断的大雪,心里的绝望和无助。 车上的气氛很不好,很压抑,整条路上被堵的都很压抑。望着仅剩的物资,不光是面临吃喝上的恐慌,还得考虑绝境下暴露的人性。为了一口吃喝,逼上绝路的人不一定会做出什么事,他们这么大的目标,守卫也成了重点。听说前面一辆豪车昨天晚上就被偷了,卖水卖物资的那里都雇了好多的打手,路上护着水和吃喝不被抢夺也是急需解决的事情。生存的困境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一点的慢慢全都显现了出来,叫人睡都睡不安生,这一大车的人还得好生管理,免得乱子先从内部爆发。好在,外面的情形越来越险峻,这一车人说到底还是相熟的,抱团取暖的明智之举并未被打破。 好在,好在,在最绝望的时候,雪地上的那一抹绿装又再次出现了,带着热水和吃喝,跋山涉水赶来了。看着穿着军装的身影出现在雪地的时候,很多人第一时间就哭了,那些不安的心也都一颗颗安稳了下来。物资发放,大灶烧饭,一切的准则都是紧着人民先的,官兵们连续的吃着泡面,路上的行人却得到了稳定的三餐。随着报道的深入,全国各地都开始了自发的加入到铲雪中,路上滞留的旅客也没闲着。全体一心,就连路上那些厚达十公分的冰层也都被一点一点的铲除了,硬生生的在这冰天雪地中又凿出了一条坦途。知道了盐能化冰,一时间全国各地都收到了一袋袋的盐包,分发到各个村镇,每一个社区,全民撒盐铲雪,度过了那个难挨的雪灾。 冰雪不光带来了道路上运行的困难,就连通讯和用电都受到了致命的影响。农村既停水之后,又发生了大规模的停电,蜡烛一跃成了千家万户必需品。可全面进入了电气时代的情况下,蜡烛就是连村口的小卖部那都没什么存货的。手电筒都被抢购空了,蜡烛只要有,拿出来就是最紧俏的商品。好在王江湖一直在外面行走,终于还是让他抢到了三支蜡烛,外加一个装电池的老式手电。是的,老式手电,不是当时市面上流行的充电款,是老式手电,也是当时最能发挥功效的东西了。多亏了他眼尖,一大早的时候看下面超市老板翻找时,抢到的一个,存货只有区区几个,老板舍不得卖,想留着自家用,是王江湖好说歹说,连带吓唬威胁才加价买来的。 农村没有路灯,停了电更是黑黢黢的一片,不熟悉的人根本就分不清道路。现在路上的冰一直在组织人铲着,道路也都基本通了,王江湖门前的那辆马路也开始不分昼夜的有车通行了。可是山路难走,门前不远处有个急转弯,前面的道路两旁还有条小溪,小溪的水不多,也上了冻,但路旁的围栏时不时就被来往的车辆撞坏,下雪前拆除了,还没来得及换上新的。自从通车之后,大家都不敢睡的太实,就怕那里来的过路司机不知道这里的情况,为了防止车辆掉入,拉车的粗绳子都没敢放远。果不其然,道路结冰,导致车辆打滑,掉入小溪的络绎不绝,旁边的房子里离的最近的就是王江湖一家,以及屋后的大爷一家,听到声音就会不放心的出门查看一下,最后再组织村里的大爷们一起拉车。小溪离地一米多深,雪天路也难行,又刚经过转弯,车速大多不快,落地的车辆众多,但好在司机和乘客都只是轻微擦伤,要紧的都是车。也有不少的司机掉下去之后,拿钱感谢帮忙的村民,但基本都被拒了。 隔三差五就一辆车遭殃,有时候一晚上能接连两辆掉下去,但防护栏现在又装不了,村民也想办法那篱笆啥的挡过,可就连大石头也被撞到过。农村路窄,能会车的都算大路了,摆的石头太大、太多制造的问题更多,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经过小溪上去就是一个大陡坡,雪大了,路上一会儿就会重新结冰,不是跑久了的老司机,外人很难上去。王江湖小屋外面的场子大,停上三辆货车都是够的,所以入夜也有不少人停在那里休息。大晚上的,王江湖不敢出门打扰,就连王灵灵那他也是三令五申的不准探头。直到第二天早上,王江湖才会打开门和人寒暄两句,并问问对方缺不缺热水,不敢过多热情。碰上好说话的司机递上烟,他也只是笑笑的接过并和人说上三两句话而已,等把场上的车全都送走了,他才敢站到王灵灵门口敲门叮嘱一声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