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富倾注了七八年时间，呕心沥血的忙忙碌碌，上下打点了那么久的工地，原本是他倾心为自己打造的活招牌，突然就这么没了，这一切对他的打击可谓是巨大的，他想进一步在建筑市场拓展的决心突然被现实给击溃了，现在还面临着源源不断的债务危机。此刻的他像一个多年积累的功力即将溃散的潦倒侠客一样，既颓废又试图想尽办法的去挽回。而那栋大厦本身也是被很多人抱有了极高的期待，毕竟它所处的地理位置极为优越，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占据的面积也不小，若是按原计划成功推向市场，绝对会成为上海的又一大招牌景点，所以到如今也还是有很多人为这栋建筑的未来而共同奔走。但正所谓祸福相依，原本的优势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劣势所在。大厦的估值太高，导致了多次拍卖都未能成功，海外投资方不愿放手，过高的报价也导致无人敢接手，随着上海的一再发展，这件事也就慢慢的被无限搁置了，几次转手都未能成功。 很快，建筑行业烂账丛生，滚雪球一样的一环扣着一环，立富最终资不抵债，开始变卖前几年刚拿到手的房屋。至于立强那边，前几年接的那单大厂的装修该做的也都做了，工钱这两年也断断续续结的差不多了，不然他也不会一下又买了两套房，还大张旗鼓的装修。好在之前的大活才结束，他现在又两头跑的兼顾家里和事业，还没来得及接什么像样的大活，都是些零散的小活。耳朵放灵些，消息可靠些，该停工停工，该死盯的死定着，暂时问题不大。唯一值得担心的就是他现在身上没什么钱了，家里的花销又大，能撑多久是个问题，只能寄希望于这一场市场动荡能够快些结束。 要说在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市场变幻中伤的最狠的莫过于王江海的大女婿老陆了。他涉猎的太广，到处都有些工地，本来还能一环套一环的维持周转，但这一次大范围的行业不景气，被波及最多的也是他。况且他早年积累的资金都因为当初的离婚而划归了前妻，原本身上残留的剩余资金也因为再婚而花的七七八八，所以如今被大环境套的最牢的也是他。为了还债，也为了躲债，他逃到了如今的老丈人王江海的庇护之下，从头再来。望着女儿越来越大的肚子，王江海愁的没办法，终究还是看不下去，将自己存的一部分养老金交给了老陆。老陆这人也算是个能屈能伸的狠人，大活小活，只要能挣钱，他就拼命的往前挤，赚钱时能当得了孙子，要债时又能狠的像头狼。 为了照顾怀孕的女儿，也为了节省不必要的开支，王江海跟着又带着江丽搬到了老陆租住的房子里。原本大环境不好，家家情况都不如表面上那样光鲜，都是如盖弥彰的硬撑着，可偏偏接受不了这么大落差的江丽闹了起来。一时间，流言铺天盖地，也不知道终究是他老陆的名声败坏了，还是她如意算盘落空后仅剩的嘲笑，但到了，不过是两败俱伤。等到江丽本人反应过来，打算挽回名声的时候才知道覆水难收。群体失意的时候，笑话、谎话、冷嘲热讽、流言蜚语最易传播，更何况是身边的人栽了跟头，过的不如自己想象这样的事情，一旦传开，那便是无风的热浪，无需推波助澜也可顺势而走。 家装这一块受影响是最晚的，等到下半年时方才有所显现，没活、结不到款等问题才逐渐蔓延开来。欠钱，拖欠装修款的问题这些年来碰到的多了，倒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逼急了到最后不外乎一些好勇斗狠的意气之争。跑路的，死活结不了款的，大不了相互搓摩，上演一些你追我堵的老套戏码而已。但最怕那种狗眼看人低的嘴欠户主，往往到最后都会演变成一场又一场的矛盾冲突，强拆装修这一类的也是屡见不鲜，拆完了，钱也就不要了，全都图个一时的痛快。 令所有人感到最害怕的是随之而来的行业寒冬，接不到活儿，长久的接不到活儿才是最恐怖的现实玩笑。每天睁眼闭眼的睡到海枯石烂也没一个电话来催着上工，那样的恐怖直达每一个人的心底。工人们一排排的坐到包工头家的门口，绝望又带着希冀的眼神里盼着能听到一点点好消息。能开工，哪怕不是自己，哪怕听说了别人有工开也是好的，也算的上是一个安慰。但烟头撒了一地，也找不到一根好烟，一根根烟蒂聚在一起也不剩一根烟丝，就连烟头也都快被枯坐的众人捻成了丝。 当时随着立富那边的焦头烂额，原定的让王江湖去工地当门卫的事儿也被无限推延了。当时正巧周围的几个小区都刚设置了门岗，全在统一招聘保安，大家为了能缓解王江湖的绝望，也为了能让他老有所依，齐心协力的帮他去社区里投简历。那工作清闲，只是无聊了些，一天到晚的坐在那里拿着个遥控器开开关关就可以了。但就是这样一份工作，竞争起来倒也激烈，周围几个小区的大爷们都各凭关系的去争取，毕竟一个月1800的工资摆在那里，双休八小时制，这么清闲两班倒的活儿在老年人团体中也不好找。王江湖作为外地人很快就被刷了下来，理由给的也很有说服力：年纪太大了。就这样一件小事，起先谁也没当回事，招工要年轻人这也是人之常情，但当门岗设立之后，平均年纪63岁的保安爷爷跌破了所有人的眼镜，最大的那位都六十有八的高龄了，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上海户籍。 王江湖本身就想着回老家，之前好不容易答应了找工作，却又四处碰壁，现在天天看着门口那的保安们更觉得上海只是上海，待的年头再多也不如自己的家乡。他又闹了起来，拿着之前去当铺那卖洋钱换的一万多块钱，苦苦哀求着潘晓妹和孩子们，他要回家，他要盖房子，哪怕苦点累点，就他一个人搬搬抬抬，仅凭自己的一双手他也要回去，他要落叶归根，不愿客死他乡。 恰巧那段时间里，王灵灵的高考成绩出来了，考上了。由于那年AH开始实行知分填自愿，所以她这个大学生是铁板钉钉的牢靠，不用担心有滑档的风险。跟她同年的钱保保也考到了，两人情况差不多，同一批次录取的，这也是那一年他们当中为数不多的喜事了。老一辈的人都喜笑颜开，一时间生活中很多的吵吵嚷嚷也都中止了，好像很多问题都变的没那么重要了。潘晓妹同意了王江湖回家盖房子的决定，只不过一切都要先紧着王灵灵的学费先。王江湖也提着酒找来了立富、立强和周文清，让他们帮着留意一些活计，搬搬抬抬、扫垃圾、砸墙、干苦力，都可以，他现在不光要盖房子了，还要供大学生了。 七八月的时候，行情虽然很差，但也有很多收尾的工作可以做，原本他们可以自己找个人随便干干就可以了，但现在全都包给了王江湖，一天200，一天300的看着给。王江湖也不挑活儿，叫他去扫垃圾，他带着个大水壶就去了，天天早出晚归，一身灰的回来。 王灵灵从高考完也就没闲着，直接经王夏竹的介绍去了一家专做一手房代理的公司上班。那儿的经理早就提前打好了关系，跟王灵灵也都认识，就住在这附近，不过为了避嫌，起初的上下班都是分开走的，对方也只是默默的关照王灵灵，并不刻意。但王灵灵本就有着多年替王夏竹看店的经验在那，多年的独自求学路也让她比平常人多了一份察言观色的能力，于是很快就引起了另一位陆经理的关注。 但有一天，陆经理借着关怀新人的由头单独约了王灵灵出去，请她去了附近的一个中高档饭店里吃饭。王灵灵是刚下班就被拉走的，常年独来独往惯了的她也压根忘记了要打电话或者发信息报备这种事情。可等她下班的王夏竹望着外面越来越晚的天色担心坏了，特别是当一向比较忙的王春桃都下班回来时，她心底的不安更是被无限放大了。她打了很多的电话但都没人接，因为王灵灵在学校时早就习惯了将手机设置成静音，王夏竹急坏了，电话都打到了他们经理老金的手机上去了。 老金一边安抚着王夏竹说道：“放心吧，老陆那个人很正派的，不至于，你放心，我保证没事的。”
这边保证完，那边老金的电话就打到了经理老陆那，老陆正好有事要找他便直接喊他一起过去了，同时状若无心的说了一句：“想起来了，灵灵是你招进来的，对吧。”
其实事情的来龙去脉倒是真不参杂什么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事情也很简单，只不过是小老板的女儿有些刁蛮，所以被父亲发配过来想让她吃吃苦而已。但公司里女同事本就不多，和她差不多年纪的更少，所以找到了王灵灵，希望她接下来能伺候好这位大小姐。还有更深一些的原因就是大小老板刚拿下来了两家总代，这位陆经理之前的主要职责就是跟开发商沟通，准备招投标事宜。这一次老板直接又将这两处案场的事情全都教给了他全权处理，他一眼就相中了王灵灵，希望她今后能学着负责一些案场的事宜，日后当他的得力助手。虽然王灵灵年纪轻，但学东西快，最重要的是具有亲和力。而且，距离这两处开盘的日期还早，尚有时间去培养。 本来就老陆拉着王灵灵两个人在一起吃饭，气氛就有些尴尬，虽然他还特意挑了大厅里一处靠窗的位置为了避嫌，但到底还是有些不自在的。为了忽悠王灵灵日后能好好的听安排转去案场帮忙，也希望王灵灵能真的明白他的好心，老陆紧张的搓着手，拐弯抹角的说了一堆，可对面的王灵灵却只顾着吃饭，急的他唉声叹气的。倒不是王灵灵一点没听出对方话里的栽培之意，只是她知道自己还得回去读书，有些事答应不得，只能试图蒙混过关。 好在后来老金插科打诨的混了进来，老陆瞬间放松了下来，高兴的叫了两瓶啤酒，但两人都没主动拉王灵灵作陪，只让她继续喝着果汁。老金现在也看出来了两人私下有些交情，按照他对老金这些年的认识，对王灵灵这么个年轻女孩不下手，肯定是沾亲带故的原因，于是直接了当的将他的想法全都一股脑的讲给了老金听，希望他能帮忙。老金只好装作愁苦的样子，暗暗的示意对方王灵灵不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吃完饭回去之后，刚一进门，王夏竹就劈头盖脸的将王灵灵大骂了一顿，担心、焦急的思绪毫不掩饰。做惯了销售的她难得发那么大的脾气指着王灵灵说道：“你手机好好的设什么静音？晚上不回来不知道打声招呼吗？还有平常出门的时候也是，不知道说一声吗？不知道别人会担心吗？说一声有那么难吗？”
站在门口的王灵灵突然面对这样的质问，反而没了平日里的那份处变不惊，只是茫然的站在那里，呆呆的，略带惊恐的思索着说道：“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出门要报备。”
“你这么大了，岀门都不知道跟身边的人说一声吗？”
王夏竹还是盛怒。 王灵灵站在那边算是知道了今日自己的不妥之处，但不知为何心底有一阵的委屈跟着喷涌了出来：“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最后还是难得下班的王春桃坐在那里，忍着眼泪说道：“好了！她上哪知道出门还要跟人打招呼，晚归需要报备去？她这些年都是一个人，这些事情她跟谁说去？”
“在学校里不需要吗？”
王夏竹声音有些颤抖的问道 “她住校你忘啦？她只要是不旷课，不翻墙，不夜不归宿，其他时间谁会管她去哪了？”
大夏天的，王春桃抱着刚倒好的杯子捂着手接着说道，“你那时候有人管你这些吗？我看你是过了太久了，都忘了，那里只有她一个人。”
“那去小姨他们家呢？”
王夏竹接着撇过脸问道。 “我会打招呼的，他们要是不在，我也会留字条的。”
王灵灵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头回答道。 “再亲的亲人也终究不是家人，况且他们也有自己的儿女，她说到底也只是偶尔去借住几天而已。”
王春桃抬头仰望着上空说道。 王灵灵此刻脸上的表情突然转嫁到了王夏竹的脸上，她将自己藏在电脑后面，一字一句的说道：“那你现在记着，回家了，出门就得跟家里人说一声。下次要是再发生这种事情要记得先打个电话回来说一声，家里还有人等你的，会担心你的。你上次从爸妈那边来的时候就忘了打招呼吧？”
“他们知道我要来啊，是他们让我来的啊？”
王灵灵对这种过于亲密的干涉显然还是不得要领，显得极为的生疏和蠢笨。 “要说一声的，遇事再急，打个招呼再走也不迟的。”
短短的一件小事却将三个人埋在心底的惶恐不安给勾了出来，王夏竹在老金的示意下跟着出去了，店里只剩下王春桃和王灵灵两人。只是这一次两姐妹却像是陌生人一样自顾自的坐着，没有交流，只剩两个躯壳茫然的盯着屏幕思绪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