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五一,王江湖那边虽然已经出院了,但人还处于恢复期,不光是受伤的那个手整个都肿胀的不成样子,身上的伤也还没有彻底养好。王春桃和王灵灵两人到现在还是对此事一无所知,家里的所有人都不想两个孩子担心,总觉得能瞒一时是一时,最起码等到王江湖的手看起来没那么恐怖,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看上去好一些的时候再说,总觉得到那时便能轻描淡写的一语带过。 但下半年的王春桃就要开始实习了,作为舅舅的立富早先就已经帮着联系好了一家位于上海的三甲医院,正好放假她也想回去看看,最重要的是要去提前开好一张医院方面的接收证明。于是,王春桃还是回上海了。那段时间里,不管是王夏竹还是周文清都是两头跑的忙乎,至于王秋月更是带着孩子,整个人都不在上海。生性敏感的王春桃很快就察觉出了不对,众人也想着她本来就是学护理的,于是商量了下,还是将大致的情况跟她讲了,并带她过去看望了一下王江湖。 血脉亲情的作用下,王春桃哭的泣不成声,哪还有半点从医人员的样子,脑子里一片空白,只会一个劲的问这问那。最重要的是她开始会怕,她怕出差错,她怕自己学业不精。如果之前她选择护理是为了今后的生活考虑,那么那一刻的她第一次意识到这个职业的神圣。她很后悔自己曾经在上学时有过的漫不经心,后悔自己曾经有过一些无谓的埋怨。胆怯、彷徨、不自信的她挣扎了很久才主动上手帮王江湖做了一些最简单、日常的护理工作。脑子里演练无数次的她也不负众望的做到了驾轻就熟,最重要的是尽量做到了神色如常。那一刻家里人看待她的神情不再是家中老四,也不再是那个需要保护的孩子,而是一个已经长成了、具备一定生存技能的大人。 那边的王灵灵则是被交托给了还在家的丽丽,在那也免不得的见到了和钱保保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小伟。四目相接,难免尴尬。王灵灵在回来的路上早就做好了准备,倒还能做到笑着从容面对,但对方看她的眼神里却充满了闪躲、厌恶和无奈,匆匆道别后就离开了。 尴尬的气氛里,最先爆发的是钱保保,他先是吼着问王灵灵:“怎么了?就因为没让你待在那吃饭吗?他一来。。。”
“钱保保!”
丽丽适时的向他吼着。虽然这一声来自全名的威慑让他噤了声,但却不能释放他内心的无奈和愤怒,于是他砸门而去,只留下了王灵灵和丽丽。 “你别理他,他现在不知道怎么了,跟变了个鬼一样,有时候还跟我大呼小叫的,大概是气我刚刚不让他看电视里的打篮球吧。”
丽丽出言安慰道。 “我没事,小姨你别气了才是真的。好了好了,不气了。”
王灵灵除了之前他关门时惊了一下以外,全程都挂着温和的笑容,不吵不闹的就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过了一会儿,丽丽思来想去还是盯着王灵灵问了一句:“你知道姨外婆到底为什么不让你在那吃饭了吗?”
“各方面原因吧,毕竟年龄也有那么大了,让她分心照顾三个孩子,确是太累了。”
王灵灵只是淡淡的回了这么一句,不再说话,这个话题也就这么慢慢的抹了过去。 可两个少年却不这么想,特别是当小伟明确的跟钱保保表明了如果王灵灵还在,他就不再过来玩的话语。又加上他们三个马上就要升上高三,家里对他们管教的越来越严了,钱保保有一段时间里明显的对人怀有怨气。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在王灵灵心中这些真不算什么,与其有时间去做这些无谓之争,她倒不如有时间去丽丽家屋后的山上转几圈来的开心自在。 五一节前后,虽然不是什么正好的时候,但闲来无事的时候的王灵灵想起小时候家里常吃的一种蕨菜,便和丽丽打了声招呼后就去满山腰转悠去了。只可惜,王灵灵离家时还太小,虽然以前也看过王夏竹她们采着带回来的成品,但却不知山上有种草跟它极为相似。可想而知,忙乎一天的她采回来的全是一些长相相似但却不能吃的毛草,还累的那个呼哧带喘的。 这件事情也像个笑话一样,当晚就被讲给了潘晓妹听,潘晓妹听完又转告给了王江湖他们。原本只是个笑话,但她们讲着讲着就成了思乡,嘴里关于小时候的事儿也莫名其妙的就跑了出来。王江湖也听着入了神,望着窗外家乡的方向,呆呆的冒出了一句:“呵呵。。。这孩子,还不如回家去山上采些茶来呢。”
于是那晚九十点钟的时候,快要睡觉的王灵灵还是接到了家里的电话,内容很短,就是让她乘这几天放假回老家采点茶寄过来。 年幼就随着父母举家搬去上海的王灵灵根本就分不清哪块田、哪个地是自己家的,为了防止她采错茶,王江湖还特意嘱咐她该去大爷王江边家。潘晓妹她们虽然心里有些担心,但也只是多嘱咐了几句,望着王江湖当时的样子,也没多说。 那是成年之后的王家女儿为数不多和王娟有所牵扯的事情,离得最近的上一次还是王冬儿刚成亲的第二年,作为两边晚辈的小两口前去拜年。当时由于王冬儿生了个女儿,王娟气不过,连带着襁褓里的孩子和身为母亲的王冬儿全都当场赶下了桌。这也导致一向护着妻女的周文清当场摔了杯子,和长辈们吵吵了起来,自此交恶。 这一次的王灵灵虽然没和王娟发生什么争执,全程都笑呵呵的。可之前就说过了王江湖家有几块田,虽然种粮食来说不是什么好田,但用来种茶却是极佳。这些年,王家几兄弟都在外面务工,几家所有的田地全都统归了王江边打理,茶叶自然也不例外。中午吃饭的时候,王娟难得的烧了满桌子的菜肴,七拐八绕的想跟王灵灵探听着王江湖和潘晓妹接下来的动向,有没有回乡的打算。王灵灵笑着摇摇头说自己不知道,可王娟显然是放心不下,随便在村口边指了几棵茶树,善解人意的说道:“你个小孩子,这么多年在外面也爬不来什么山,就在这采着玩吧,能采多少是多少,以你的手脚估计一天下来也采不出个什么名堂。真不知道老二怎么想的,好好的派你回来采什么茶。”
那几年的农村里,除了一些数的过来的孩子在家里读书外,很少有生面孔回来,更何况还是像王灵灵这般大小的女孩子。就算偶尔有,那也不该在地里忙乎,除非是那种带个半大的孩子,不懂穿着不会打扮的小妇人才对。于是来往的路人,都会笑笑着跑来打招呼,更有些善心的提醒着王灵灵这是别人家种的茶叶,不好采来玩的。每每如此,王灵灵总会笑容明媚的跟人说起:“我知道这是茶叶,我没采着玩,是我爸叫我回来采的,我知道这是谁家的田。”
可来人听说如此也还是会跟着问一句:“你是哪家的娃娃啊?怎么没见过啊?”
一会会下来,王灵灵不知自报了多少遍家门,也见了太多人脸上惊诧的模样,更有不少人反过来托她代为向他爸这个老大队长问好。许是这边的动静闹的太大,很快有个女娃娃在村口采茶的事情就传到了村子里。半下午的时候就有个中年妇女小跑着赶了过来,反复确认了王灵灵就是王江湖家的小女儿,然后就蹲在那和王灵灵一块采起了茶。 王灵灵这几年独处的时间比较多,虽然嘴角那甜美的笑容练就的愈发炉火纯青,但骨子里却是清冷的,话也越来越少,更不会没事去主动和人聊天。可那位中年妇女却总是有事没事的找她攀谈,还询问起了她家里人的近况,好像还对老三王夏竹格外的关注些。王灵灵对此百思不得其解。明明这人看起来也不是个话多的性子,看起来还有些局促和不安,好在虽然能明显感觉出她打心眼里的关心和在意,但她的问题大多也只是流于表面,没有窥及隐私和敏感地带,王灵灵便就那些问题做了些是是而非的回答。 对方也没有追问,好像在听到王夏竹现在过的很好的时候,她就慢慢放松了下来,对其他的事情也失去了探索的欲望。只是突然拍了拍手将刚采的茶叶全都倒给了王灵灵,顺带着还将她兜里的那些茶叶全都翻了出来,一股脑的给了王灵灵。王灵灵连忙推辞,可她却说:“没事的,没事的,这个季节的茶本来就卖不到什么高价了,不过是当些散茶来收,况且就你那速度,就这么几棵才去年才种的小茶树,你就是全薅秃了也凑不出二两茶来,还不够泡一壶的呢。”
见王灵灵还想推辞,她便岔开话题又问道:“你家那么多好茶树,全是半山腰那的,品相好、味道好的,你怎么不去哪采去?”
王灵灵有些窘迫的说道:“我走的时候太小了,上山的路快记不清了,大爷大妈又说我手脚慢,就跟别上去受那份累了。”
“得了吧,她有那么好心?”
还不等王灵灵嘴里的话音吐完,对方就翻了一个白眼,净显对这套说辞的不相信和嘲讽。紧接着她又耐心的对着王灵灵说道:“你大爷我说不准,但你大妈绝对不会那么好心。就这小茶树,还在长个子的时候,本来就采不来什么茶,好不容易出点茶叶子还东一个西一个的需要人花时间慢慢捻,就是采茶的老手也得花些时间。可那上面,你家的茶树那可都是经年累月的伺候起来的好茶树,一年不知道要岀多少茶,风一吹、雨一打,立马乌泱乌泱的冒新茶,哪怕就是再新再新的新手、三岁小孩,随便采采都抵你这吭哧吭哧一下午的了。这一方,谁不羡慕你家那片茶树。”
“可惜我不认路啊。。。”
王灵灵有些无奈的望着她可怜巴巴的说道。 “有什么不认路的,就顺着那条路一直往上走就行了。哎呀,我带你去。”
那位妇人直接抓着她的手领着她往前走着说道。王灵灵跟着那位妇人上山前,那人还特意嘱咐她将采好的那些茶叶先放好,免得上山途中蹦蹦跳跳的洒了去。 私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天里的路早就不认识了,但绕过了山脚下的标志性大石块开始,童年那残存的记忆就裹着山风一点点的吹回到了王灵灵的脑海里。渐渐的,她走起来的步子变得越来越快,甚至超过了那位好心带路的妇人。 山还是记忆中的模样,田里还是熟悉的味道,黄牛、青草、稻田、满山遍野的小花,一切熟悉的画面都像是定格在了那里,只有田里星星点点散落的在田里劳作的大人随着时间的演变,少了些,也老了些。尘封的记忆随着呼吸里的畅快也变的清晰了起来,王灵灵的脚步也越来越轻快了许多,就差一点,若不是估计着后头的妇人,她就要跑起来了。 眼看着,只要跨过前面的那条小鸿沟就能抵达王灵灵脑海中王家离山脚最近的那片农田,记忆里那片农田的田埂上还种着好多的茶树。就在王灵灵快要跨过去的时候,后面的妇人却拉着她的手,面带难色的说道:“孩子,你家带茶树的田就在那,就在那前面。我刚刚打听过了,你大爷大妈就在那,你自己过去吧,我就不去了。你也不要跟他们说是我带你过来了,知不知道?”
那妇人说完这些就慌忙的扭过头匆匆的往山下的村里走去,看她那慌乱疾步的模样,王灵灵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一个人。那人在她的记忆中就是一个背影,慌慌张张的来,慌慌张张的挽着前来她家闹事的一位老夫人的手,喊了一声东西找着了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