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惠没有参加那学期的期末考试,不过她的妹妹还是每天照常的上下学,为了她的安全着想,小惠拜托了当时村里的一些关系比较好的小伙伴让他们代为照顾一二,自然也找了秋月和夏竹,她们姐妹两没等说完就一口应下了。对于夏竹来说,保护几个女孩子就是一些习以为常的事情,小惠不来说,她碰上了也会挺身而出的。而秋月的关注点一看就不在这件事上,她更感兴趣的是小惠要跟着舅舅出去赚钱的事儿。她也想出去,她一直向往着外面的世界,以前总幻想着外面是不是都如电视上演的那样多姿多彩,暑假去了一趟上海之后,她更加抑制不住对外面世界的向往之情,可她的呐喊被母亲的愤怒掩盖了,但经过时间的发酵,她心底的渴望也在压抑中不断疯涨。相比较城市生活的绚烂多姿,山沟沟里的生活就像是一口枯井一样,永远都泛不起波澜。早起时总伴着鸡鸣狗叫,白天要么就是一整天的学习打闹,要么就是家长里短的吵吵闹闹,旁晚家家户户总是在炊烟袅袅中呼儿唤亲的吃饭洗漱,既没有城里的车水马龙,又没有夜市的灯火通明,日子好不乏味。小惠的消息像是在绝望里给她打开了一条通往外界的新通道,这使得她想要外出的心思变得更加活络。 年底小妹她们回去过年的时候,几个孩子照例会拿着自己的成绩单给王江湖和小妹看。老三夏竹的成绩依旧是那样不好不坏的稳定发挥着,老四春桃依旧是抱着一堆的奖状,笑嘻嘻的等待表扬,老五王灵灵今年是头一年上学,成绩还不错,但相较老四那快贴满一面墙的奖状来说就显的不够看了。今年最令人意外的是王秋月,本来她的成绩虽然不算好,但好歹混个及格还是可以的,今年却让人大跌眼镜,成绩单上满堂红,特别是英语那栏竟赫然只有一个个位数。虽说过年红色显喜庆,但成绩单上那耀眼的红却不断的刺激着王江湖和潘晓妹的神经。夫妻俩看着成绩单上的数字,脑子不断的想用常年不在家的愧疚来抵消心底的震怒,但粗重的呼吸和颤抖的双手无一不彰显着可能的结果。可还没等到他们行动,一向沉稳的老大王冬儿直接从大扫把上撇下一根竹枝就开始追着老二王秋月打了起来,穷凶极恶的表情下还咬牙切齿的训着话:“叫你不好好读书!叫你不好好读书!看我不打死你!”
潘晓妹之前在外面不管是苦是累回家也只会一贯的报喜不报忧的,王江湖一个大男人碰到问题更是一副打碎了牙和血吞的性子,夫妻俩那些年天各一方的时候碰了面都不会互倒苦水,孩子们自然更不可能知道生活的艰难险阻。可在外出打工了一年多时间的王冬儿却是慢慢的品出了一些,特别是今年这种特殊情况更是让她大开眼界,同时也让她知道了没文化的农村人想在城市立足谋生是多么的艰难,也让她意识到了读书的重要性。过了年就18岁、正式成年的她对自己是不抱什么希望了,她离开学校太久了,很多东西早就忘了,过早的踏入社会也使得她的内心变的浮躁,已经静不下心去学习了,但她希望自己的妹妹们能好好的学习,考出去,真正的走出去。 老二哭哭啼啼的在那里四处逃窜,王江湖和潘晓妹惊讶的看着怒气冲冲的王冬儿,两人不露痕迹的对视了一眼,从双方的眼神里都读出了不可置信。王冬儿气的不轻,打起人来也是下的死手,打的王秋月哇哇乱叫。还没有彻底反应过来的夫妻二人呆愣愣的不知道该干什么,过了一会儿王江湖竟不知怎么了伸手去拦,结果没拦住,眼看这种情况潘晓妹也走了过去,伸手要拦,结果王冬儿大喊着说道:“拦什么?!护着有什么用?!就任她这么无法无天下去吗?再不管,再不管以后又是一个打工的命,天天被人欺负!”
这一喊,潘晓妹慢慢反应过来了,心想着:是哦,她该管教孩子的!她这边想着那边手里就抄起了个家伙,嘴里说着:“你歇着,我来!”
旁边的王江湖本还想说些什么,但当王秋月的叫喊声又起,他也只是无奈的指挥大女儿去喝口水歇会,然后轻声嘱咐着潘晓妹说道:“注意。。注意点,别真打坏了,那到时候还得花钱修。”
家里鸡飞狗跳了好几天,王秋月也是提心吊胆的过了好几天,那几天里,不管谁手里有个动作,她都下意思的躲闪着,可就算这样,她也还是不肯去读书。为了让她好好去读书,潘晓妹和王江湖特意在家多待了好几天,想等着她去学校报好名、教好学费再走。可天晓得王秋月这孩子怎么想的,她竟然学着电视里的样子用布给自己收拾了个包裹,拿着潘晓妹给她的学费,昂首挺胸的说着自己要去流浪。她那小脑袋瓜子里也不知道从那学来的一套一套的,竟还拉着王江湖和潘晓妹坐在堂上,然后有模有样的跪在那里,嘴里念念叨叨的说什么要拜别双亲的话,气的王江湖当场拖了鞋,拿着鞋底就要打她,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还吹胡子瞪眼的说道:“你姐还在家呢,你个小屁孩今天就跟我在这玩什么拜别双亲了啊?!看我不抽死你!小兔崽子,翅膀硬了啊,小小年纪就跟我玩这个了?早着呢!”
许是这段时间挨的打多了,积累的经验比较丰富,王秋月这会儿躲的比较灵巧,实际挨到的打比较少,嘴里不服气的叫嚷着,身子一点点的往门外走去:“你打吧,打死我好了,你们就算现在把我押去了学校,等你们走后我也会跑的!我还不去上海,看你们还打不打得到我?!”
那边本身这段时间被她气的不轻的潘晓妹原先只是冷眼看着,听到这里,突然坐不住了。眼里的表情一变再变,先是震惊后是害怕,慌乱的拦下了正在气头上的王江湖,嘴里一张一合的竟是没发出一句声音。就这样,王秋月带着自己的包裹去了小惠家,一直待到旁晚都没有回家。这下,潘晓妹真的彻底慌了,拉着王江湖合计对策,可王江湖和她一样,都是嘴硬心软,心里也没个办法。王冬儿倒是给了个建议:“让她跑,跑了就别回来,让她看看到底是家里好还是外面香!”
“外面坏人多”,“还有人贩子”,“她一个女孩”,“万一被骗了呢”,“还没成年呢,打工都没人要”。。。。。。潘晓妹和王江湖两人一唱一和的说着,眼前好似已经浮现了王秋月之后苦难的生活了。两人虽都没哭,但脸上的表情却都因为担心而皱在了一起,手也不自觉的捏了起来,无力感包围着他们。最终,这场僵持以王秋月的胜利而告终,在她的坚持下,王江湖和潘晓妹在拎着礼物多次拜访了小惠的舅舅之后,终于还是将她送上了去往浙江的路途。王江湖也是那时候才知,小惠的外公和他的父亲有旧,可以说他父亲对于小惠的外公有着救命之恩,所以小惠的舅舅再三向王江湖和潘晓妹保证,一定会照顾好孩子,绝不会让她们受伤害。 在送走了王秋月之后,潘晓妹和王江湖也带着大女儿踏上了征途,只留下了三个小的在家相依为命,最大的王夏竹也不过才13岁,虽然个子比别人高些,但也只是一个女孩,还要护着两个妹妹,所以打架也变的更加的频繁了起来。 上海那边装潢的队伍越来越大、越来越多,外来务工人员由原来的同村变成同乡,再到现在的各个地区和各个省份的大融合。同时,潘晓妹还认识了另外一位和她一样带人出来搞装潢的一个女人,比她年纪轻,打着她老公的旗号手底下也带着一帮人,名字叫陈金枝。陈金枝不像小妹一直是女子打扮,她留着三七分的男士头,穿戴上也像男人一样穿西装打领带,脚上还穿着男士皮鞋,脖子上挂了根不知真假的金链子,手上还时不时的抽着香烟,言谈举止上比男人还像个男人,所以得了个外号叫“男人婆”。 陈金枝没事的时候就喜欢跟男人们混在一起,抽烟打牌,开黄腔说浑话,没一样是她不行的。虽然陈金枝和潘晓妹两人表面上都有点相互看不上眼的意思,嘴里没事总会挑挑彼此的毛病,但私下里两边的人却总是混在一起,赶都赶不走。陈金枝还有一个特点就是能吃,一顿两大碗满满的米饭(工地上的碗比家里吃饭的碗都要大,跟一般的汤碗差不多),一会就能吃完了。所以好多男的没事便嚷嚷着要和她比吃饭,结果基本都是她赢,按她的话说就是:“小时候没得吃,现在条件好了,可不就使劲吃嘛,反正消化的快也从来不觉得撑。”
立强在年初刚出来那会儿捡了个大单,他在到处找活的时候,又碰上了前几年老主顾德叔,这次德叔是来帮顾先生找地方建新厂房的,厂房建完还要装修,老厂房也要重新装修,事都赶到一起去了。跟德叔唠着嗑的立强听到这里,便像猫闻到了鱼腥味一样,顺着味儿就谈下来了厂房装修的事儿。顾先生跟他谈完之后,还意味深长的跟他说着他的笑很有佛性,明明身形瘦弱,笑起来却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起弥勒佛,最后还有意无意的点着他说道:“做生意的人都会很喜欢你的笑容。”
日子吵吵闹闹的过着,清明节过后,王江湖和潘晓妹分别接到了一个电话,王江湖接到的是姐姐王紫英的电话,潘晓妹接到的舅舅的电话(上文有提到,是王前和王进的舅舅)。王紫英的两个儿子前几年也不知怎么的了相继意外死了,只留下两个丢丢大的女儿。她老公在外面做生意的时候认识了一个老板的独生女,也不知道他怎么办到的,竟将那女孩哄的团团转,非他不嫁。她老公回来吵着要跟她离婚,她不干,还和家里的老太太也闹翻了,跟几个兄弟更是断了联系,最后听说她老公还是跟那女孩跑了,并且还要了个孩子,也是个女儿,还是跟女方姓。 这一会儿,不知怎么的,长时间不跟他们不联系的王紫英想起了给他打电话,王江湖忐忑的抓着电话,也不知该说些什么,那边也是长时间的沉默。王江湖不敢打听她的现状,怕又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可这样长时间的寂寞更让他害怕,颤颤巍巍的想要客套,可话说到嘴边,喉咙却打了结,最后还是那边先开了口。 原来是她婆家兄弟的儿子想要到他这里来干活,讨个生活,王江湖一听是这事,悬着的心立马放了下来。话匣子一旦打开了,其他的自然也就好说了,这边满口答应了,那边就问起了近况,最后王江湖还好说歹说的让她答应着手下了两百块钱,另外王江湖还借口家里孩子衣服多,硬要给那两个侄女寄些衣裳,那边思虑再三也同意了。 舅舅打电话来说的也是这事。原来那孩子的母亲正好也是舅舅的妹妹,本来是跟着舅舅后面的,跟王前、王进他们正好做个伴。那孩子比王冬儿还要大上几岁,叫周文清,因为是男孩子所以早早的花钱读了书,他姐姐也托他的福能旁听。他中考没考上便出来打工了,出来也有两年了,不过一直是个大少爷脾气,赚多少花多少。到了年底,钱一拿,就揣到腰里,雄赳赳昂昂的去百货商场一通花销,给自己打扮的跟个电影明星一样,手上再拎一些稀罕物,口袋空空的回家过年,所以到现在也还是个两袖清风的穷小子。 去年他大哥娶了媳妇,还生了个大胖小子,家里今年便嚷嚷着没钱,要给他姐姐周丽的学停了,顺便把她嫁了,好让他也娶个媳妇,生个孩子。他不同意,在他眼里他姐姐跟他不一样,是个读书的好苗子。他姐姐通过从小送他上下学、旁听,学会了小学的所有课程,等到1986年,九年义务教育开启的时候才去上了学,开学没多久就开始跳级,连跳两级,最后以年级第一的名次升到初中,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中考的时候还以全县前三的名次考进了他们那的省重点高中。 让本该耀眼的姐姐嫁给一个斗大字不识的农村汉子,就为了给他娶媳妇,他死活不干,便吵了起来。舅舅那边想帮,但是架不住妹妹求,更禁不住家里老人来闹,便想到了小妹。一开始听说是王紫英婆家那边的人,小妹白眼都犯上了天了,死活不愿,但听完了原委之后,却豪迈的说着:“你让他只管来,其他的交给我,他家里要是有人来闹,就让他们尽管来找我!”
舅舅本来就在浙江,知道王秋月现在在乌镇跟别人后面卖唱,便想着过去看看,顺便帮孩子拍张照给小妹带过去。但等到了乌镇之后,等他好不容易找到了王秋月,他手里的电话就开始响个不停,催他返程。可照片刚拍没几张,还没洗出来,便便宜了周武这小子,让他一路带着相机出发。周文清笑嘻嘻的把舅舅送上了最近的班车,便用身上的钱开始带着王秋月逛吃,顺便问她要不要跟她一起去上海看看父母,但被拒绝了。原来小妹他们没事的时候,一有空就会轮流着过来看看她,乌镇离上海又近,不像回趟家要跋山涉水的,这个有直达车,起早摊晚的一天就能打个往返。况且她对这里的新鲜劲还没过,又有小惠这个闺蜜在身边,小惠的舅舅又百般照顾,实在是还没玩腻。周文清也不强迫,只是带着她各种吃喝,各种拍照,等到了第二天才出发去了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