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惠贞和张道松进了屋来到焦连枝床前,焦连枝微笑着招呼王惠贞:“他王大孃,别嫌我这屋里脏,坐,快坐。张老头儿,你别傻站着,快给他王大孃泡茶。”
她对张道松说。 张道松泡来茶端给王惠贞,他看见王惠贞看着焦连枝的目光中闪烁着泪光。 焦连枝对王惠贞说:“他王大孃,我知道,我没几天活了,躺进棺材时我身上要盖一床新被子。我知道你会绣佛像,绣得很好,我想求你为这床被子绣一床有佛像的被面。我到那边要请求佛祖原谅我,因为我——我原来多次错怪了你和他。”
她看看王惠贞又看看张道松。 “我知道其实你们俩是清清白白的,原来都是我错了,你要是原谅我,就为我做这么一床被面吧。我虽然不是斋姑娘,在菩萨面前说不上话,可我要披着这样一床被面,到那边去求佛祖,求菩萨,请佛祖菩萨安排你们——安排你们两人下一世成为——成为夫妻,我——” 焦连枝说到这里时,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张道松也瞬间泪流满面,他靠过去,挥去拳头对着焦连枝的脸说:“你——你这傻婆娘,又在胡说了,老子——老子捶你!”
他把拳头轻轻地接触了焦连枝的脸一下,再也忍不住,转身奔出屋,蹲在门口屋檐下,双手捂住脸,任由泪水从指缝间浸出,他只听见王惠贞和焦连枝两人在里屋小声说着话,说了很久很久,这是她们两人这辈子说话最多的一次。 他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他也不想听她们在说什么,那是女人家的话,他不听。 很久之后,王惠贞才从焦连枝屋里出来,她只侧头看了蹲在屋檐下的张道松一眼,没说什么,埋着头离开了,张道松看见她边走边抹眼泪。 十多天后,在看到王惠贞展示的,她和林芳贞和其他几位斋姑娘一起绣成了佛像被面后,焦连枝在张道松的怀里满意地笑了。 她示意张道松把耳朵贴近她的嘴唇,用最后一丝力气以,轻轻地说:“老头子,我就不陪你‘按猪’了,我先——先走了。”
之后就断了气。 …… 张道松好几个月后才勉强从失去老伴儿的阴影中走出来。 焦连枝走后,他喜欢上的独自一人走路,没事时一人在村前村后走,在田埂上走,就算进县城,本来可以坐车,可他却不坐,喜欢带些点心和凉白开,一个人沿着公路走。 这天,他走到县城买了些猪用的兽药,背个包又一个人往回走。 走着走着,听见后面有“突突突”的巨大响声,他知道那是手扶式拖拉机的声音,反正自己是走在路边,他也没回头看。 “张爷爷,你进城干啥呢?怎么不赶车?坐我的拖拉机走吧。”
拖拉机到他身旁停下了,开拖拉机的小伙子说。 叫他的是刘叶贞的孙子——根娃的儿子李丰田,小伙子人不错,又勤快,去年刚买了这拖拉机,四处干活。 “唉,我进城办件事,多谢你,那我就坐你的这‘专机’回去吧。”
张道松放弃了走路散心的想法,爬到了拖拉机车斗里,正好里面放了小半袋尿素,他就坐在尿素袋子上,舒服。 边走边聊着天,拖拉机声音太大,两人不得不象吵架似地吼。 聊着聊着回到村里时,两人已经聊成了一笔生意。 张道松打算让大儿子和二儿子两家一同承包村里河湾一处荒石摊建鱼塘养鱼,已经跟村里达成了初步意向,待入冬时最终定下来后就开建。 建鱼塘要挖出低处的砂石,拖走砂石需要拖拉机,张道松觉得李丰田人不错,便说把这活包给他干。 夏去秋走转眼便入了冬,张道松家的鱼塘开建了,李丰田果然得到了挖砂土并负责运走这个活,他弟兄几家八九个劳力齐上阵。 刘叶贞和张灿也来帮忙,孩子们要他们俩歇着,可两人说歇着手冷脚冷,干着活浑身热乎,一定要来帮着做。 七十四岁的刘叶贞干不动太重的活了,她就负责做了饭送过来,这样大家多点时间多干活,活是按土方量承包的,早干完早得到工钱。 张灿比刘叶贞小八岁,常年劳作,六十六岁的他体力还不错,他和五十多岁的根娃两人负责用铁锹挖松泥砂,其他人负责把挖松的泥砂铲到拖拉机上再拖走。 鱼塘需要要挖三米深,从下面往上也就是差不多一层楼高,拖拉机得沿着边上的斜坡路拉着土上去。 不到一个月,二十五六天上,工程就接近完工了。 这天晚上,象往常一样,孩子们在楼下堂屋里看电视,刘叶贞和张灿早早地洗漱了便到了楼上他们的房间,张灿打开收音机,听他最喜欢听的评书。 这收音机是刘叶贞前两年特意叫孙子从城里买回来的,张灿喜欢听评书上,时常到村里另一个老头家去听,她就卖了几只鸡,特意为他买了这个比那个老头的还好的收音机。听着听着,她也跟着听上了瘾,冬天冷,两人早早地便上床捂在被窝里听评书,有时听完了还要议论一阵。 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儿,这话真不假,现在生活好了,虽然不愁吃不愁穿了,可跟儿孙们说不到一块儿,连看的电视都不一样,他们喜欢的她不喜欢,她喜欢的他们不喜欢。她还是喜欢跟张灿呆在一起,做着他们的事,说着他们的话,尤其在这寒冷的冬天,两人捂温暖的在被窝里,做着针线活,听着评书,说说笑笑,这应该就算是幸福了吧? 她有时问自己,要是没有张灿,她斋姑娘刘叶贞能有现在的这种幸福吗?真得感谢这个“他表叔”。 这天的评书里,说到了一个雕木雕的艺人,刘叶贞脱口而出:“我也有两个木雕人儿。”
一说完她就觉得失口了,竟然伸手捂住了嘴,拿眼瞟张灿。 她说的是当年根娃他爹李当归送她的那两个木雕人儿,一个是他,一个是她。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把它们藏在她的衣箱底,原来跟张灿相好之前,她有时想起李当归时,会把它们拿出来看,自从与张灿好上后,她没再特意看过它们。 她的衣箱她从没上锁,她知道张灿决不会翻她的箱子,他之前也从没对他说过这两个木雕人儿,他不知道这事,没想到今天一下说漏了嘴,她象自己犯了大错误似的看着张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