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芳贞在吟诵这首词时,目光飘向窗外的夜空,王惠贞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夜空中繁星闪烁。 王惠贞仿佛看见了那两只比翼双飞的大雁,看见了那只徇情的大雁以头撞地的那一瞬间。林芳贞吟诵了两遍,王惠贞基本上听懂了。 “欢乐趣,别离苦。”
“只影向谁去?”
她觉得这两句就象是专门写给她的,尤其是那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她反复地吟诵着这两句,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 王惠贞还立在窗前小声地吟诵着,直到她感觉到脸上的泪水冷浸浸的,她才发现林芳贞不知何时已经坐回了凳子上。她擦去泪水,过去捅了林芳贞肩上一下,责怪地说:“你哪里找出这么一个臭诗人出来,说出我这么多泪来,讨厌!”
林芳贞看着她凄凄一笑:“说到你心里去了?这就是诗词的魅力,有时直戳人心,这是你叫我说的,你还怪我?唉,说正事,你真的打算找个人结婚吗?”
“假的!你呢?”
王惠贞强调说。 林芳贞:“真到了那一步,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才发现天已经亮了,她们竟然一夜未眠。 从解放前到解放后这十多年里,村里的斋姑娘们每个月都要利用学生不上课的星期日在学校的斋房里举行一次聚会。 斋姑娘们提前一天沐浴得干干净净,这天早上在自己家里吃了饭,各自带些素点心干粮和凉开水来,在这里研讨佛经,共诵佛经,中午就着水分享着各自带来的点心,直到要吃晚饭时才解散。 这些年,村里的原来年经的斋姑娘基本上都嫁人了,剩下的跟王惠贞和林芳贞年龄差不多的或比她们大的斋姑娘共有八人。 她们八人一直坚持着每月一次的聚会,这种聚会不仅仅是她们向村民展示她们是最坚贞最虔诚的斋姑娘的证明,也是她们心灵的纽带,把她们的心紧紧地跟佛祖菩萨系在一起。 这么多年来,村民们都知道她们每月一次的聚会,没有任何一个人对她们的这种聚会和这间斋房提出过任何异议。因为每个人都知道,斋姑娘的存在和她们的活动,是这金谷坝上历史传统,是象山上有树,地上长草一样再正常不过的事。 王惠贞临走前,才想起这事,她把自己的担心告诉林芳贞,林芳贞也有同样的担心,两人商量后,决定最后再召集一次聚会,然后停止这种聚会,避避风头,以后看形势再说。 这个星期天上午,王惠贞、林芳贞和其他六位斋姑娘一起再次在这斋房里聚会。 首先,她们照例站成一横排,面向佛龛上的汉白玉佛像唱诵了一段佛经。 这尊汉白玉佛像是当年王惠贞举办正式收头仪式时,斋姑娘们集体送她的,土改分财产时,她主动把这尊佛像交公,可村干部们集体研究后,决定让这尊贵的佛像在全村的每个斋姑娘家里轮流供奉,每家供奉一个月。 每次举行聚会时,斋姑娘们都会把这佛像请到这间斋房里来,在她们心目中,佛像那素净的白色,代表着斋姑娘们纯洁如玉的心,代表着她们对佛的一片忠诚。 大家议论一番后,都赞成这一主意,她们把这汉白玉佛像从佛龛上请到中间一张桌子上来。八人在稻草坐垫上坐成一圏把这佛像围在中间,仿佛在保护着佛像,不让人把它抢走,她们又齐声唱诵起了第二段佛经。 这次的唱诵声,清越激昂,而又带上了明显的悲怆之色,抑扬顿挫间,仿佛是在向佛诉说,在向大地和天空诉说,诉说着她们的虔诚与悲壮。 诵经声在房间里回荡,在每个斋姑娘的心灵中回荡…… “吱呀”一声,门突然被轻轻推开了,王惠贞一惊,以为是那些人来了,回头一看,是李老师。 李老师轻轻走到王惠贞身旁,拍拍她的肩膀说:“你出来一下。”
王惠贞起身跟李老师来到斋房外,她看见李老师一脸笑意,不解地问:“李老师,有啥好事吗?”
李老师拉着她的手说:“好事,好事,你的好事,走,跟我去,见一个人。”
“什么好事,见谁?”
王惠贞惊异地说。 李老师笑了:“你真是菩萨多忘事,你不是让我给你介绍个对象吗,我给你找到了,人都来了,就在我家,走,去见见。”
王惠贞一听这话,大惊,这才想起前些日子李老师跟她说的“假嫁人”人的主意,她虽然当时同意了让李老师帮她找这么一个合适的的,可她其实还没有真正决定要这样做,她更没想到李老师这么快就实施了这计划,还真找到了人,竟然都带来了。 这太突然了,王惠贞一时竟然不知怎么跟李老师说,也不知该怎么办。 李老师拉她一下:“发什么呆?人都来了,走,去见见。”
“不,我不去!”
王惠贞一下反应过来,转身就要走开。李老师拦住她,认真地说:“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这是一个办法,是一个缓兵之计,以后你如果真喜欢上了人家,想真嫁人,那就是两全其美顺其自然的事,你如果想继续当你的真斋姑娘,风头过了,离了就是,我都跟人家说好了这意思,人家能来,也是在帮你的忙,你怎么能连面都不见一下呢?这不让人家说我们当老师的,连礼貌都不懂了吗?”
一听这话,王惠贞犹豫了,李老师说得在理,可—— 她说:“要是人家知道了你在给我介绍对象,别人哪管是真是假,这不等于被抓了现行,认定了我王惠贞不当斋姑娘我,要嫁人了吗?嘿——这事怎么弄成这样,都怪我,怪我一时糊糊,想出这么个馊主意。”
李老师笑了:“不馊,不馊,新鲜着呢,你之前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咱跟人说清楚,这是作戏,作好两手准备,至于以后是假戏假作还是假戏真作,看形势再说,好不好?现在得先去跟人见个面,这是起码的礼貌,要不然,你让我怎么跟人家解释,走走走。”
王惠贞只好跟着李老师朝她家走去,就百十步的路,她却觉得异常遥远,小步小步地不敢迈大步点。 李老师拉着她笑着说:“看你,真是菩萨,怕把蚂蚁踩死似的,又不是拉你去杀头。告诉你吧,这人年龄跟你差不多,是县城一个单位的锅炉工,斯斯文文一个人,模样还可以,说不定啊,你见了人还真喜欢上人家了呢。”
王惠贞基本上是被李老师半拉半拽着走到了她家门口,在开门的那一瞬间,王惠贞真想甩脱李老师转身逃跑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