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张慧兰结婚这些年,康宏已经有了四个孩子,清明前,他带着二男二女四个孩子,最大的女儿十一岁,最小的儿子三岁多,他经过漫长的申请,办了很多手续,才取道香港辗转来到泰国老家为父母扫墓。 一个男人带着四个孩子水陆空地多次辗转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也想孩子们的母亲一起来,可是他们的母亲不能来,确切地说是不愿意来,此时她正在尼姑庵里。 是的,他康宏的妻子张慧兰,这个曾经出过家的女人,成了四个孩子的母亲后,又再次出家了。 事情都是从那个小小的面人儿开始的。 四年前,妻子张慧兰怀着小儿子时,康宏的机修作坊早已成长为远近闻名的有上百名员工的大型机修厂,同时兼营各种机械零配件,他聘请了职业经理人帮着管理厂子,自己有了更多的时间陪伴家人。 虽然家里有专门的保姆负责做饭,可喜欢吃面点的他还是时不时亲自做糕点,自己家吃不完的就送给厂子里的员工。 这天,他在搓一些糕点用的丸子时,也不知什么鬼使什么神差,竟然把几十个拇指头大小的丸子摆成了一个椭圆形的圈,看上去就像是一串佛珠。 当他意识到这些丸子象一串佛珠时,那心猿和意马便从尘封已久的意识暗屋中逃脱出来,拉也拉不回来地奔向了二十多年前,奔向了当年的滇缅公路;奔向了在那条公路上爱上的那个人;奔向了与那个人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冥冥之中被撕开的这个意识的口子让他的心象被刀割般剌痛,他不得不关上厨房门,手上拿着一块面团呆呆地坐在一旁的凳子上。 他眼睛呆呆地凝视着窗外的天空,深深地沉浸在当年的回忆中不能自拔,手指却在无意识地搓揉着面团。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当他意识到自己身在厨房里在做面点时,他惊讶地发现手上的那团面变成了一个人头像,这人头像不是别人,正是王惠贞。 是的,就是王惠贞,那圆润光洁的额头;那周正笔直的鼻梁;那饱满中不失轮廓的脸庞;那厚薄正好曲线对称看上去就想吻上一口的双唇;尤其是那柳叶般的眉毛和那双清幽如深潭的双眼。 这分明就是王惠贞,那个远在海峡那边的斋姑娘王惠贞,那个留下了他大半个灵魂的王惠贞。 他不是有意要捏出王惠贞这头像的。自从厂子里抽出身来后,他的空闲时间又用在了看书和画画上,结识了一个搞雕塑的朋友后,绘画功底深厚的他很快爱上并学会了面塑,平时他塑过各种动物的人物造型,可从来没有想过要塑王惠贞的形象。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在毫不经意间,在冥冥之中不知怎么就完成了这个形神兼备的王惠贞的人头塑像,也许是佛的安排?是佛的法力在指挥控制着他的手指? 他想不明白,他解释不了,他又怕妻子发现这件特殊的作品,想了想,他只能把它跟其他的面塑作品一起放在书房里一个专门的柜架第三层左边的一个柜格里。 从那以后,他每天空闲时就会立在这个柜架前久久地端详,仿佛这件作品真的是王惠贞的脸庞,他看着它,与她在冥冥之中无声地交流。、 一天,他又立在柜架前看着“王惠贞”,看着看着,他看到了“她”的嘴唇竟然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却又欲言又止。 “你还好吗?我看见你了,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他惊喜地问。 “有佛祖菩萨保佑着,我很好,你呢?你还在修那些飞机吗?”
她很平静地问,脸上表情平淡如水。 “我还在修,只是,我不修飞机了,除了飞机,其他的机器我都修。”
他半玩笑半认真地说。 “为什么不修飞机呢?有了飞机,可以过来把我载过去,载到你的身边。”
她的声音很幽怨,眼神也很幽怨,看上去想笑的样子,却又笑不出来。 “不,再能飞的飞机也飞不过这片海峡,飞不到你的身边,我不修飞机,是为了腾出时间修补我的心。”
他痛苦地说。 “你的心怎么了?受伤了吗?”
她心疼地问,象在问一个受伤的孩子。 “是的,伤得很深——很深!”
他说,说这话时,他感觉他的心在流血。 “谁伤了你?可以告诉我吗?”
她轻柔地问。 “不是别人,正是你伤了我,王惠贞,是你伤了我的心。”
他激动地说。 …… 几天后的晚上,康宏刚上床躺下,张慧兰来了,她一只手背在身后说:“亲爱的,送你样礼物,你闭上眼睛。”
他朝她一笑,听话地闭上一眼睛。 “睁眼!”
她说。 他睁开双眼,猛地吓得倒在床上,她拿着的,是他的那个面塑王惠贞。 张慧兰冷笑道:“有这么可怕吗?你不是天天跟你的这个王惠贞诉说衷肠吗?跟她说话时,你是那么柔情似水,现在怎么倒了?”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象被人当场捉住的小偷,“赃物”就在眼前,他不敢看她的眼睛。 “哼!”
张慧兰鼻孔里吹出一丝冷气,说:“跟你同吃同睡这么多年,还用得着专门调查你吗,你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我们离婚吧,我受不了跟一个同床异梦的人天天住在一起。”
“什么,离婚?”
他惊讶地说,“你犯得着跟一块面团吃醋吗?她还在不在人世我都不知道。就算原来在,也许前两年的大饥荒早就把她饿死了,就算没饿死,也许她早就嫁了人,儿女成群了。就算我再想她,两岸视同水火,也永远见不着她,你——你何必为了我的几句梦呓就要离婚就要毁掉这个家呢?这不过是一块面团。”
“这是面团吗?”
张慧兰把“王惠贞”伸到他面前,“这是一个精怪,一个勾走了你灵魂的精怪,我不能跟一个没有了魂的行尸走肉过日子。”
“这就是面团!”
康宏吼叫了一声,一把夺过妻子手中的这块面团,一下塞进嘴里,使劲咀嚼了几下,喉头一动,把“王惠贞”吞到了肚里。 这下轮到张慧兰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