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惠贞觉得林中飞跟原来认识的那个林中飞相比,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他只愿意跟孩子玩不愿意跟大人说太多话,她也很少跟他说话。 她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她也不想知道,她只是猜测肯定是这次他犯的错误太大了,这次下放改造对他打击太大。 一天晚上,一家人都洗了脚准备要睡了,院门突然被猛烈地敲响,不是敲而是捶,礼正赶紧出去开了门,带进来跟林中飞一起住的张宝。 张宝着急地对王惠贞说:“林中飞病倒了,我报告了张连长,张连长带了两个人来要带他去看病,可他怎么也不去,张连长说你们是亲戚,让我来请你们去劝劝他。”
王惠贞忙叫上杨淑芬两人一起跟张宝赶了过去。 一看,躺在床上的林中飞果然病得不轻,面色苍白,头上不停地冒汗,喘着粗气。 张道松和两个民兵在一旁不知所措,张道松对王惠贞说:“我们要送他去医院,他紧紧看住床沿,不肯走,说是小病,躺躺就好了,怎么说他也不听,可我看这病不轻,我怕——” 王惠贞看林中飞的样子,想他当年指挥千军万马的人,如今却落得如此凄惶,心中也非常难过,她对他说:“有病就要治,你为什么不肯去医院?”
林中飞看着她苦笑说:“我的病在心里,治不好的,就让我死吧,他大姨,你以后帮我多照看照看林强吧。”
“你胡说什么?”
王惠贞突然生气地大声说:“林强虽然是我妹妹亲生的,可他是你的儿子,我凭什么替你照看?你不听张连长他们的,不去治病,你这就是在跟上级作对,是在对抗改造。”
王惠贞的义正辞严首先让林中飞吃了一惊,说得他愣愣地看着她,张道松和杨淑芬也惊讶地看着她,她对张道松说:“张连长,你能眼睁睁看着他不听话,对抗改造吗?”
张道松怔了一下,大声说:“当然不能!你们两个来,把他背上马车,马上弄到医院去,我就不信治服不了你这犯错误的人了。”
林中飞被强迫弄去医院了,王惠贞和杨淑芬这才往家回,杨淑芬说:“大姐,我要说几句话,你可别不高兴。”
“什么话?”
王惠贞心中一个激凌。 杨淑芬小声对王惠贞说:“大姐,你真有办法,我看得出来,这个当过土匪又当个大军官,杀人不眨眼的人,他都怕你。”
王惠贞一听这话,侧目直视着杨淑芬说:“你把我说成什么了,我是魔鬼吗?这么让人害怕吗?”
杨淑芬拍了自己脸上一巴掌:“看我这臭嘴,对不起大姐,我是说——我是说——”她也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你还要说什么?什么都别跟我说了!”
王惠贞生气地丢下杨淑芬,大步走到前面。 杨淑芬惶恐地小跑跟上来,抽着自己的嘴不停地向王惠贞道歉,王惠贞挡下她的手:“算了算了,人这张嘴吃错药的时候都有,哪有不说错话的,都是一家人,别这样了,以后有些话要过过脑再说。”
这晚上上床后,王惠贞迟迟难以入眠,她当然知道杨淑芬那话的真实意思,自从那年林中飞来带走林强时她明确地拒绝了他后,她知道知道林中飞对她是彻底断绝了念想。 他这次说出要她照顾林强的话时,其实也只是把她当成林强的大姨,是他在觉得生活绝望时把自己的儿子托付给一个亲戚说的话。 虽然林强已经十九岁了,不是小孩子了,可作为一个父亲,心里始终牵挂着孩子的,他拒绝进医院,看得出来他是对自己的处境绝望了,已经没有了活下去的信心。 对于一个身经百战的军人来说,这得是多么大的打击呀!她今天虽然强迫他进了医院,谁能保证他下次还这么服从或者不作出其他傻事呢? 王惠贞想去想来,决定去一趟林中飞的家里,看能不能让他妻子孩子来看看他,关心关心他,给他活下去的勇气,或者让他知道这世上还有那么多让他牵挂的人,他不能撒手丢下他们不管。 打定这主意后,后半夜她才安稳地入睡了。 第二天下午,王惠贞得知林中飞被强行送进医院后挂了吊瓶吃了药后病情已经大为好转,已经回来了,她心上一块石头这才放下了,她决定给校长请假,下个星期去趟林中飞家。 她只是从林强的来信中知道他家的地址,知道他家住在邻县县城的县委机关大院,她从信封上抄下这地址带在身上。 在去林中飞家的路上,坐在车里的王惠贞时不时还在犹豫,自己到底该不该去他家,看着车窗外后退的树木,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一趟无论如何还是得去。 当王惠贞敲响林中飞家的门时,开门的是个六七岁的女孩。 “你找哪个?”
小女孩警惕地看着她。她早已从林强的信中知道他后妈给他生了一个弟弟两个妹妹,这女孩应该是林强的妹妹。 王惠贞:“这里是林强家吗?我找林强,你是不是他妹妹呀?”
小女孩看着她不知所措时,屋里走出一个微瘦的女人来,女人没扎辫子,短发齐耳,蓝衣蓝裤,看上去干净利索,五官端正,表情严肃而略显冷漠。 女人盯着王惠贞:“你是谁?”
女人说的是普通话而不是云南话。 王惠贞:“我是林强的大姨,我叫王惠贞。”
“哦——你就是王惠贞?!”
女人眼睛放光,很快地重新把王惠贞从头到脚扫视了一番,这扫视的眼光中带着明显的几分审视。 女人很快换上笑脸:“原来是他大姨,我是林中飞的妻子洪雅丽,请进请进。”
洪雅丽热情地把王惠贞让进屋,又叫屋里的三个孩子叫“大姨”,三个孩子礼貌地叫了后跑出去玩了。 洪雅丽给王惠贞泡了杯茶,然后坐在对面微笑着无声地再次端详着王惠贞,象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又象是看一件没见过的稀罕物什。 王惠贞被她这种无声的审视的看得浑身不自在,好象有无数只蚂蚁在身上爬,同时一丝不悦从心底升起,她忙端杯子喝了口水,问:“林强没在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