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田英贞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她想了想,说:“今天罗木匠这事,还有我那两个长舌头的嫂嫂,我怕别人说闲话。我还怕以后那没完没了的劝我出嫁,我不如一了百了。”
“怎么能一了百了啊?”
方济士长叹一声,接着说:“你要是真死了,你以为说闲话的人就不说了吗?可能他们说得更厉害,可能还要说你就是因为心虚了,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才去死的。”
“劝斋姑娘嫁人这事这坝子上各个村都有,政府都说了要尊重斋姑娘的意愿,不能强迫。你要真不愿意嫁,谁也不敢强迫你,她们在说你在听,你让那些话左耳进右耳出,她们说得不耐烦了自然就不说了,这事也就慢慢的了了。”
“我前些天偶遇王惠贞,听她说了你的事,这几天便时不时打听关注着你的事,你果然犯了糊涂。你之前已经当了二十多年的斋姑娘,积了二十多年的功德,既然下定了决心这辈子要终身侍奉佛,就在把功德修圆满,你现在这样子自行了断,功德半途而废,佛祖菩萨是不会收你的,你看周围这么宽,谁也没挡着你,你有的是路可走。”
方济士的一番话让田英贞放弃了自尽的想法,她再次向他施礼说:“我明白了方大哥,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了。”
夜的手慢慢地拉上黑暗的幕,方济士把田英贞送回到村口,他从随身布袋里掏出一双新买的布鞋递给田英贞说:“你收下这双新鞋,回去把脚上的旧鞋换下扔了,便跟过去的旧路告别,以后会走上一条佛光照耀的新路。”
田英贞在暮色中收下这双新鞋,向方济士行了个礼,转身朝自己家走去。 方济士也转身大踏步走入越来越黑的夜色中,他边走边展开双臂扩胸,就象要拨开一层又一层的夜幕,虽然前方越来越黑,但他知道,越过最黑处的前方便是越来越亮的光明。 今天把田英贞从阎王殿的门口拦了回来,他总算了结了一桩心事,也算给王惠贞有了个交代。 十天前偶遇王惠贞,给他讲了田英贞的事,王惠贞替田英贞担心,怕她过不了劝嫁这个坎,托他关照关照田英贞,果然事从王惠贞的话上来,幸好他今日及时赶到才没让田英贞做出傻事,做完了这桩事,他打算回家休整休整三天,然后又要出门了。 三十年四海为家的流浪生活让他在家里实在呆不下来,脚上的十个脚指头就象十个调皮的小孩,只要他在家里连续呆上一个月,这十个小孩就不安分了,就吵着嚷着要到外面去玩,他还不出门,它们就挠他的脚板,让他心庠难耐。 他只能走到外面,在路上走着,让路上的小石子摁着脚板,让脚板在路上“啪嗒啪嗒”地唱着歌,那十个小子才不会吵他闹他,他的心才能在步伐的律动中平静下来。 方济士走近自己的村子时已经是后半夜,村子象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熟睡的老人,躺在夜的静谧里编织着甜美的梦。 “众人皆浊我独清,众人皆睡我独醒。”
他就喜欢这种感觉,这是一种身居天外,透过云层看红尘的感觉,这让他有一种常人难以体会的优越感。 方济士在家里准备了一天,打算第二天离开,可就在这天下午,村长和民兵连长两人来家里劝他不要走。 村长说:“老方啊,你看哈,大家都在搞农业生产支持国家建设,支援抗美援朝,你一年时间大半年在外游荡,这样不务正业,不太合适吧?”
方济士笑了:“村长,我也在搞生产啊,你没看见我那几亩田里种着水稻吗?长势还很好呢,今年收成肯定不错。”
村长也笑了:“你哄人呢,你那几亩田是你自己种的吗?你让李老二为你种的吧。”
方济士:“谁种不是种呢?反正那田也没荒着。”
民兵连长开口了,他严肃地说:“现在是新社会不是旧社会,你还雇人替你种地,你这是在剥削人你知道吗?你想当地主吗?”
“哈哈哈——”方济士大笑道:“我的田给李老二种,说好了收的谷子我只要二成,八成都给他了,另外油菜那一季我什么都不要,收成全部归他,有象我这样剥削人的吗?是他说的我在剥削他还是你在说我剥削他?我这是在帮他,在行善!难道不是吗?这坝子上,不管是旧社会还是新社会,你们还找得出象我这样傻的剥削者吗?阿弥陀佛!”
村长和民兵连长一时张口结舌,都愣愣地看着他,方济士游走江湖几十年,那三寸不烂之舌能把天上飞的麻雀说得飞到他手上来,何况这事他说的全是实情,没有一丝胡说。 他见这村长和民兵连长的窘样,立即换上一副笑脸说:“我知道两位干部是关心我为了我好,怕我在外吃苦受罪,我在这里谢谢两位了,谢谢——谢谢!”
他说着双手合掌施了个佛礼,村长回过神来,尴尬地笑了笑,顺水推舟道:“可不是吗?俗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事事难,大家都是一个村的,你也四十多了,我们作为干部,关心你是我们的本分,外头风吹雨打的,你还是就别出去了嘛,啊?”
方济士正色说:“不怕你们两位干部笑话,你们也知道的,我虽然是农人,可从小我那当斋姑娘的姑姑就把我捧在手心,家里扫帚倒了都不要我去扶一下,我确实不会种庄稼,要是把拿几亩田真给我种,水稻都要被我种成杂草,这不白白浪费好田糟蹋粮食吗?糟蹋了粮食,这不是破坏国家建设吗?”
“再说,我游荡惯了,不出去就心里头发慌脚板心发庠,你们还是别拦我了吧,干部们的好意我领了,这门嘛,还是要出的,啊?”
民兵连长:“说去说来你就是想出去,你看看,全村人都辛勤劳动,就你游手好闲,你象什么话?”
方济士不屑地说:“我上没老下没小中间没有婆娘养,我不游手好闲?你要我干什么?要我去把煤炭洗白?”
“你——哼!方济士。”
民兵连长桌子上一拍,站起身指着他说:“你别以为你能说会道想怎样就怎样,现在不是旧社会,是新社会,你要弄清楚,你要不不听话,还到处乱跑,我就——” “你就怎样?你想怎样?”
方济士也往桌子上一拍,指着民兵连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