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飞看着几个孩子在一起的场景,他的眼眶湿润了,他不由地想起了自己的老家,想起了自己的孩提时代,想起惨死在周一刀那帮土匪手里的父母和自己的几个弟妹。 自从失去家之后,虽然后来也成为土匪的他在山寨里要风有风要雨有雨,可他明白山寨不是自己的家,那是刀口上舔血混饭吃的地方,后来的部队也不是自己的家,那是为国为家拼命杀敌的地方。 此时,到了这金谷坝的这个炊烟飘扬,鸡犬声相闻的村子里,到了这个有庭有院有树有花有牛有猪有鸡,有孩子追逐打闹的院子里,他才觉得这才是家,才是自己想呆一辈子的地方。 “别多想什么了,进屋里坐吧。”
云彩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看看云彩:“我没想什么。”
云彩一双大眼睛狡黠地看着他说:“你没有想你的部队,可你在想这院子,想家,不是吗?”
林中飞心中一惊,忙别过脸去,不再跟云彩说话,他害怕她那双眼睛,他觉得云彩那是一双毒辣的眼睛,能看透他的心。有时枪林弹雨他都不怕,可他怕她那双锥子般的眼睛。 云彩仿佛已经看到了他心里在想什么,这是一个会变成人的肚子里的“蛔虫”的女人,好象除了对他打仗的作战方案她看不透,其他什么都透不过她的眼睛。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知道他对她大姐的心思,这么多年,她从没说过问过他这方面的话,也许她根本没那么想,也许她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不管怎样,云彩是个精透的女人,也是个难得的好女人。 林中飞进屋坐下,杨淑芬立即端来了清凉解渴的醪糟冰糖水,林中飞左手端起碗,一口气喝完,痛快地说:“好!太好了,谢谢他大舅妈。”
他又对四个士兵说:“你们每人喝两碗这醪糟水,然后立即出发,归队!”
“是!”
四个士兵整齐地立正,喝了水后,再次立正向林中飞敬礼,然后排成一行,齐步走出了院子。 林中飞看着四名士兵的背影,他的神思有些恍惚,他对自己的认知一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当他自己一个人时,即便是身着军装佩着枪,他也没觉得自己是团长,是带兵之人。只有在带兵冲锋陷阵时,或者他看着士兵或下属军官在自己面前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是个军人,是个军官。 他经常会问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想来想去,他归结这其中的原因是他的内心深处厌恶打打杀杀,厌恶战争。 回想自己的童年,虽然父亲是武举,可他从小却不喜欢练武,只有被父亲逼着没办法时他才练练。要不是自己家人都被杀而被逼上山落草为寇,他相信现在的自己要么成个小有成就的读书人要么是个精于生意的商人。 是命运阴差阳错的安排让他走到今天这一步,可他骨子里真正喜欢的,还是恬静的田园生活,所以他不想呆在昆明,想利用这难得的疗养时间,来这里吹吹田风闻闻稻香,听听鸡叫看看狗跑。 杨淑芬做了一桌丰盛的菜肴,云忠取出一坛自己酿的米酒,林中飞端起一碗酒,又让云彩也端起洒,他站起身用左手也给王惠贞也斟满一杯酒说:“大姐,你为这个家吃苦受累,是你让这个家兴旺发达,我和云彩敬你。”
王惠贞大红着脸,忙站起摆手说:“我不会喝酒,我——我不能喝酒,真不能喝。”
林中飞:“这酒你一定要喝,这是自家的米酒,不醉人。想当年打‘菩萨赌’时,看着你为了马帮置生死于度外,稳稳当当地坐在山坡上,就象不知道身后坡上正有石头滚下来,我当时佩服你佩服得不是了。”
“我知道就算我一七尺男儿也做不到象你那样在生死关头毫无惧色,我当时就想敬你一杯酒,表示我一个须眉男子对你这巾帼英雄的敬佩,可是——直到今天才有这个机会,请你一定接受我的敬意。”
他这番话让王惠贞更加不好意思了,她端起酒杯说:“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勇敢,其实当时一开始时我也怕死,心里也害怕,可我横下心一想,怕也没有用,再说,我相信菩萨,菩萨不会让她的弟子惨死在那滚石下。”
“我心里念着经,耳里听到的只有经文的声音,没有听到石头滚下的声音,也就忘记了害怕,果然那石头在菩萨的指引下转一个弯。其实——其实你比我还大,你又是团长,还买军粮帮了我那么大的忙,这酒应该我敬你,我代表我们一家人敬你。”
云彩大声说:“要我说,都是一家人,都不是外人,什么你敬我我敬你的,大哥大嫂也端起酒,我们一起喝吧,大姐能喝多少就喝多少,抿一口也算,好不好?”
“云彩说的对,说的对,我们女人家不会喝,就抿一口有个意思就行了。”
杨淑芬说,于是和云忠也端起酒来,大家碰了杯,一起喝了。 王惠贞喝了半杯便接连咳了几声,用手往嘴里扇着风,转身去找水喝了。 “哈哈哈,喝,我跟他大舅喝,今天高兴,来个不醉不休。”
林中飞要给云忠倒酒。 云忠忙提过坛子说:“我来我来,今天我陪他二姑父喝个够。”
林中飞和云忠来来去去,果然两人都喝成了红脸关公。 林中飞感觉脸上似火烤,心里似火烧,他对云彩说:“云彩,你陪我——陪我出去走走吧。”
林中飞跟着云彩走出村子,来到田野上。 看到金色的夕阳余晖下一望无际的碧绿的稻田,看着青青的稻叶在徐徐的微风中婉然起舞,林中飞突然觉得走起路来不再偏了。 他稳稳地走了几大步,然后在田埂上小跑了起来,边跑边把仅存的左胳膊抬起来,象一只断了一侧翅膀的鸟儿试图要飞起来似的,他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可能飞起来,可他感觉自己的心飞了起来。 “哈——飞了,我飞起来了,你来啊,王惠贞,你跟我一起飞啊,让我们一起飞啊!”
林中飞边跑边大声喊。 云彩紧张地跟在他身后几步,怕他身子不稳摔倒在田里。 “王惠贞,飞吧,跟我一起飞吧。”
林中飞在酒精的怂恿下忘我地跑着,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叫的人是王惠贞,他更没去想身后跟着的是王惠贞的妹妹王云彩。 突然,林中飞身子一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