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王惠贞看到跌跌撞撞地扑过来的张道松时,她一瞬间忘记了自己斋姑娘的身份,她只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人”,而不是可以被人任意宰杀驱使的牛马,只知道张道松是她同一个村子的乡亲,是她的亲人。 她一下扑入张道松怀里,紧紧地抱着他,放声大哭。 “云妹妹!”
他搂住她,轻声说:“别怕,出来了,你逃出来了,我们这就回家,啊?回金谷坝,回到你的家。”
张道松泪水象决了堤的洪水,肆意而无声地流着,双手轻拍着王惠贞的后背,象安抚一个刚学会走路跌了一跤的小姑娘。 在一旁的李掌柜和其他听李掌柜讲述了事情原委的商客们无不为他们动容。 谢过两位掌柜的,张道松向李掌柜道别,他要带着王惠贞回家乡了,李掌柜如数算给他工钱,之外又另外赠送一些钱给王惠贞。 王惠贞不肯收,李掌柜说:“这点儿钱也只够给你买套衣服,你现在不是奴子了,是自由人,是人!是斋姑娘,该穿得象个姑娘回家。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一定得收下。”
王惠贞只得收下,把李掌柜谢了又谢。 张道松用李掌柜给的工钱买了匹马,又买了些吃食,他让王惠贞骑着,他牵着马,向着家乡的方向而去。 当熟悉而美丽的金谷坝再次出现在眼前时,王惠贞就象失散的孩子见到久别的母亲,她泪光蒙胧地在一段田埂上奔跑着,虽然这里离自己的家还很远,虽然她不知道这是谁家的田,根本不认识这田的主人,可此时此刻,这坝子上的一草一木,这田里的每一棵稻谷,仿佛都是她的亲人。 跑过了几条田埂,她蹲下身来,用手抚摸着刚刚弯腰的稻穗,把鼻子凑上去贪婪地闻着稻穗里散发出的那迷人的稻香,仿佛婴儿在母亲怀里嗅着让她日思夜想的奶香。 她身后的张道松欣慰地看着她笑着说:“你这时就象个孩子,到这儿就等于到家了,我就送你到这儿了,别人要问起,你就说你身上的新衣服是商队里的掌柜买给的。”
王惠贞站起来面对张道松说:“我知道怎样说,大恩不言谢,我就不说谢你了。”
张道松:“不该谢我,不是我找到你的,是你自己逃出来的。对了,要谢的人是那个帮你逃出来的人。”
王惠贞黯然神伤:“是的,不知刘大哥是死是活,他告诉过我她老家的地址,我一定要亲自去趟他的老家,你——你也不要在外面太久,嫂子会担心你的。”
张道松点点头:“知道,你走吧,我看着你走。”
王惠贞点点头,转身离去,从田埂走上大路时,她回头看去,张道松牵着马还在原地目送着她,她转身埋着头走了一小段,然后抬起头挺着胸,大步朝自己村庄的方向走去。 在村口就遇见几个同村妇女,她们一见王惠贞,惊呼道:“王惠贞啊,你跑到哪里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哟?”
王惠贞强忍着泪说:“我被抓进山里当了奴子,逃出来了,我逃出来了。”
她象拉亲人一样一个一个拉着她们的手说。 村人越来越多,问着她,围着她,护着她,一路把她送到她家院门前。 当王惠贞走进自家院子时,见院里的梨树下吊着个吊篮,她轻轻走近吊篮,吊篮里一个半岁大小的婴儿正啜着手指,她一看,是个男婴,这一定是她的侄子——云忠的儿子。 想起自己离开这家时,云忠刚结婚不久,去山里一趟回来,侄子都这么大了,她鼻子一酸,又想流泪,但她还是把泪水强憋了回去,在小侄子面前不能流泪。 “唉!小乖乖,你是谁啊?认得姑姑吗?”
王惠贞用手指轻触着婴儿细嫩的脸蛋说。 “砰”一声响,王惠贞侧头一看,兄弟媳妇杨淑芬呆站在门口,脚旁是惊落在地的盆子。 “大姐!”
杨淑芬奔过来一把抓住王惠贞的胳膊,“是你吗大姐?是你回来了?”
王惠贞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泪如泉涌,不停地点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姐回来了,云忠云彩,大姐回来了!”
杨淑芬转身对着屋里尖声大叫。 云忠云彩闻声而出。 “姐——”云彩扑过来抱住大姐又哭又跳。 云忠过来抱起儿子,让他看着王惠贞说:“大孃,这是你大孃,大孃回来了,啊,回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不停地抹眼泪…… 傍晚时分,来了很多乡亲看望王惠贞,大家围坐在院子里,杨淑芬炒了瓜子花生招待乡亲们,王惠贞向乡亲们讲述她这近两年的遭遇,听得好多人纷纷抹眼泪。 老人们一边听她讲,一边同时教育身边的小孩子:“听见没,千万不准乱跑,乱跑就让人抓去当奴子。”
“有人捣鬼,王惠贞你被抢这事肯定有人捣鬼。”
乡亲中有人大声说,“要不然哪有那么巧,你上山找羊刚好就遇到抢人的佬葫人。”
“有,肯定有人使坏!”
不少人大声附和道:“找出这人来,把他千刀万剐!”
乡亲们离开后,晚上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时,云忠问:“姐,你觉得刚才乡亲们说的有道理吗?是不是真有人在使坏?”
王惠贞:“现在不敢说有,也不敢说没有,不过现在我都不想这些了,要是真有人使坏,我相信菩萨不会放过他的,我打算过两天去趟刘德文的老家,给他家里人报个消息。”
这一夜,王惠贞在佛祖菩萨像前念了一段经后,躺到床上,很快便入睡,一觉睡到第二天太阳老高了才醒来。 近两年来,她第一次如此安然踏实地熟睡个觉,一点梦都没做。醒来时,看着屋内熟悉的布置,听着外面偶尔传来的狗吠声和牛圈里狼甲狼乙时不时的一两声叫声,她这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这是身在自己的家乡,身在自己的家里,而不是在做过无数次的梦里。 两天后,王惠贞跟着一个商队前往的刘德文老家——四川眉山,找到了他的家,她买去了很多点心和几块布。 她向他们讲述了这一年多的经历,刘德文的家人伤感不已,当时王惠贞只听到了一声枪响,至于现在他是死是活,也许只有菩萨才知道。 王惠贞对刘德文的家人说:“我会每天在佛祖和菩萨面前为他祈祷,祈求他能活着。”
她在这里住了三天三夜,这三天里,她象亲生女儿一样侍奉刘德文的父母,第四天临走前又悄悄放了些银元在刘德文母亲的枕头下。 当王惠贞返回家里时,刚一进屋,弟媳杨淑芬就给她使眼色,叫她跟她进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