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七月,包谷熟了,土豆大了,王惠贞的“肚子”也和山中的野草一样蓬勃到了极至。 王惠贞看着自己越来越大的“肚子”心里的担忧和兴奋也越来越强烈,因为这意味着逃跑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但究竟能不能逃出去,她心里完全没有底,一切都依赖刘德文的安排。 一天早上,刘德文说:“我们明天就杀猪,做好要生娃的准备,这样子,主人会完全放松警惕。”
王惠贞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但愿这次能逃出去。”
刘德文默默地看了看她,也学着她合十念道:“阿弥陀佛” 第二天,不晴不阴的日子里,刘德文一早就请来隔壁的阿洪帮忙,杀了家里那头近两百斤的猪,他背着半边猪肉送到了主家。 男主人高兴地说:“张阿牛,你还真有良心,你媳妇快生了吧?”
刘德文满脸笑容地说:“谢谢主人,你赏了我这个媳妇,算着日子,就在这几天,她就要给我生儿子了。这不,我专门杀了猪来感谢主人,还有半边猪肉我留着给她好好补补身子,好给我生个大胖儿子,也是给主人你生个壮实的奴子。”
“啊,好好好,张阿牛真会说话,你这样有孝心,我也不亏待你,我再赏你一些荞面,回去做给你媳妇吃,叫她多吃点,生了这个又接着给我生,多多地生,啊?”
女主人也兴高采烈地说。 “唉,一定,我们一定狠狠地为主人干活,多多地为主人生娃。”
刘德文边说边笑边点头。他接过女主人赏给的半袋荞面,谢过主人,退了出来。 走在回去的路上,他望望山地里成片的等待挖取的土豆,望望山上浓翠的森林,又回头望望主人家的房子,用家乡话小声地说:“给你干活,给你生娃,你好好地等着吧。”
回家后,刘德文首先把猪膀胱洗得干干净净,王惠贞不解地问:“你洗它干什么?”
刘德文没回答她,而是往这膀胱里灌水,直到灌得胀鼓鼓的,他把它对着王惠贞晃了晃问:“明白了不?”
王惠贞会意地点点头,没想到这东西装水这么能装,带在路上够两人喝一天的。 晚上,他们取出珍藏已久的蜂蜜,合上少许水,用它搅拌荞面,做成馍后盖在燃烧的柴火下面的灰堆里。 当把烤熟后的荞馍从灰堆里掏出来时,三打三吹之后,两人都被那香喷喷的气味香呆了。刘德文掰了一小块喂到王惠贞嘴边,王惠贞也掰下一块喂到他嘴边。 两人相视一笑,同时把那小块馍吃到嘴里,王惠贞脸上瞬间绽出笑容,太好吃了,又香又甜。 刘德文笑着说:“吃了这东西,能跑得飞起来。”
王惠贞:“但愿我们这次真能飞出去。”
刘德文:“能,一定能!”
这晚上,他们烤出了二十多个这样的荞粑。用布袋装好,藏了起来。 第二天下午,刘德文请隔壁的阿洪一家吃饭,阿洪吃着肥嫩的砣砣肉。说:“张阿牛,你这媳妇真能干,喂了这么肥的猪,这肉真好吃,你不是喂了两头猪吗?那头什么时候杀来吃?”
刘德文笑着说:“过几天我媳妇就生娃了,娃生了,我再杀那头猪请你们一家吃。”
两人越聊越高兴,阿洪主动拿出了一坛上个月主人赏赐给他的酒,两人喝得很尽兴,吃完后刘德文又砍了一大块肉送给阿洪,阿洪一家连连道谢。 天黑尽后,栓好了门,王惠贞解下自己的“大肚子”——一个她亲手缝制的包袱状的布袋,两端有带子,系在腰上,里面塞着一些破旧的披毡碎片。 这个“孩子”已经在她身上拴了了六七个月,一开始拴它时,她别扭得浑身不自在,后来渐渐地,它越来越大,她也渐渐习惯了。再后来,晚上刚解下它时,她反而觉得有不习惯。 今夜解下它后,它就没用了,王惠贞看着它,仿佛它真是从自己身上生下的一个真实的孩子,她竟然有些舍不得它。 她看了看刘德文,他正在准备编草鞋的草,没注意到她,她便把这布袋抱在怀里,双手轻轻地拍着它,真象是抱着一个自己的孩子,这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化成一一壶温水。 “干什么呢?”
身后突然传来刘德文的声音。王惠贞一下子扔掉怀中的“孩子”,脸热辣辣地烫,她小声说:“没干什么,我在想要不要把它拆了。”
刘德文笑了:“不拆,就把它留在这屋里,这是我们留给主人的小奴子,到时候女主人看着这小奴子,一定气得狗猫一样都要跳到房梁上去了。”
“哈哈哈——”王惠贞一想到主人发现他们逃跑后被气的样子,她也开心地笑了。 接下来,“夫妻”二人又同时动手,他们要编几双草鞋,王惠贞原来那双布鞋早就乱得实在不能再穿了,刘德文也一年四季都打赤脚。这次要逃跑,没有鞋是不行的,但也只能是草鞋。 两人坐在火塘边编着草鞋,他们都不说话,跳动的火苗把摇曳的光投到他们凝重的脸上。 王惠贞心里明白,此时的刘德文也和她一样在想象着今晚上这关系着他们的一生,关系着他们的性命的逃亡之举。 谷草在她手中跳动着,纠缠住,她觉得她不是在织鞋,她是在修路,修一条逃亡之路。她每织好一双,她都把它们穿在手上,按在地上象脚地一样的奔跑,腾跃。那样子,仿佛一步就登上了山巅,一步就跨过了山谷,一步就回到了家乡。 “你这时就象个小娃娃。”
刘德文看着她笑着说。 “刘大哥,你说我们这次能不能逃出去?”
王惠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盯住刘德文的脸问道。 “能,你一定能逃出去!”
刘德文咬了咬牙说,王惠贞从他脸上看到了坚毅,还看到了一丝沁人的悲壮。 “我能?那你呢?刘大哥。”
一股尖尖的凄凉从脚底窜起,直钻入王惠贞的心中,在她心中搅起一阵浓浓的酸意,这酸意在她鼻里缠绕几转,变成她眼里的泪水夺眶而出。 “我——?我也能,我也能逃出去,你看你,又流泪了。留点精神吧,来来来,吃肉,吃饱了才有劲。”
刘德文把肉和荞馍馍直往王惠贞手里塞,他动作慌乱,双眼在火光中泛着泪光。 “你也吃!”
王惠贞把一坨肉塞到刘德文手里,他们两人都吃得饱饱的,然后把剩下的熟肉装入一个事先缝好的布袋里,这些肉和那些荞粑,就是他们在路上的干粮,如果吃完了这些都还没逃出去,就只能找到什么吃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