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芹贞什么也没说,摇摇头走了,她只顾埋头往前走,差点撞到路过的一个男人身上,那人忙闪开身说:“罗芹贞,你想什么呢?走路也不看着点,你要撞到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故意撞你斋姑娘。”
“对不起,对不起。”
罗芹贞不停地道歉,红了脸,匆匆走开。 她确实有心事。 罗芹贞所说的“更难”,实有所指,她就被两件事情难住了,或者说,她被同一个人难住了。 这个人就是朱玉生——那个曾经绞尽脑汁偷看过她的人。 那件事过后,朱玉生一直夹着尾巴做人,他跟一个卖糖画的老头学会了手艺,挑个担子走乡串户赚小孩子的钱,日子比原来好了不少。 不管在哪里见到她,朱玉生都要一本正经地对她说声“芹贞妹,对不起。”
有时还要给她鞠个躬。 刚开始几次,她觉得这是他应该做的,因为他对她做了错事,每当他对她说对不起时,她总是回答他:“菩萨有眼,你改过就好。”
可是,一个月过去,两个月过去,半年过去了,他还是每次见到她都说那句话,她原本是想让别人忘掉那件事,自己也要忘掉那件事。 可是,每次朱玉生一对她说那句对不起,她就会想起那件让她蒙羞的事,在一旁听见的人也都会意地相互看一眼朱玉生,又看一眼她,好象那错误是他们两人共谋犯下的,他每说一次,就是把她那心上的伤疤揭开一次,那伤疤久久不能愈合。 她真想大声地对她吼一句:“你别再道歉了,别再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可是,朱玉生每次的道歉都是那么真心诚意,每次都让她吼不出口。 一天在河边路上,两人又相遇了,朱玉生站在一旁让她,当她与他错肩而过时,他盯着她又说:“芹贞妹,对不起!”
罗芹贞这次没有回答他那句“菩萨有眼,你改过就好。”
她这次回答他:“菩萨有眼,求你别再道歉了,别在提那件事了。”
他一脸茫然地看着她,怯怯地问:“你说哪件事?”
“你——!”
罗芹贞惊诧地看着他:“你——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
朱玉生反问她,好象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
罗芹贞这才明白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是在故意引诱她自己说出那件事,这是个看上去老实忠厚,实则心机很深的人。可是,被一个男人偷看到了自己全部身体,还——还被他摸过,这么让人羞辱的事她怎么说得出口? “呸!”
罗芹贞朝着朱玉生面前的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转身大步离去。 “记得什么?”
刚才朱玉生反问她的这句话象根钉子一样钉在了她的思绪里,她现在明白了,人越想忘记一件东西或一件事情,就越是不能忘记这件东西或这人和事情,因为你在想忘记这件事时,就必须要想到这件事。 她现在就是这样的。“石步子风波”已经过去快两年了,两年来,她无数次想忘记那件事,忘记那个人,可是,当她对自己说“忘记它”时,心中就自然要想起“它”这件事,每一次说忘记,其实都是每一次回忆。 甚至在梦中,她曾数次梦见当时那场景,让她奇怪的是,在梦里,当她发现床下有人在偷看她时,她并没慌张,而是假装不知道似地继续慢慢地换衣服,仿佛要故意让他多看几眼似的。 在梦里,当他的手抓住她时,她的感觉不是惊惧,而是浑身酥麻,象要晕倒。她没有把他的手打开,反而是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上紧紧地压住,就象害怕他的手拿开似的。 真是无耻!真是不要脸!我怎么会这样?真是个猪脑子,她每次从这样的梦里醒来后,她都骂自己,同时自己打自己的脸,然后再默念几遍佛经,这样才能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可过不了多少天,她又会做类似的梦,虽然梦里的内容不完全一样,可在梦里,她自己“不要脸”的想法是一样的。 她不知道别的女人如果碰到这样的事情,心里会怎么想,她只知道她不应该这样想,尤其是在梦里,自己的感觉和想法太无耻,太不应该了,要知道,自己可是斋姑娘啊!可是,梦里的事情,怎么由得了自己呢?由得了自己的,那就不是梦了。 罗芹贞有时相信真有菩萨,比如王云忠的儿子出生这件事,她就相信是她们一群斋姑娘祈福感动了菩萨,才让她们母女平安。 可有时她又不相信有菩萨,比如要是有菩萨,菩萨就不该让王惠贞被人抢了去。不该让朱玉生这个坏人偷看到自己,不该让自己做那些乱七八糟的梦。 油菜花开花谢,金谷坝的田野也由一幅色彩亮丽的金黄色的画卷变成了一个装满了饱满的油菜籽的沉甸甸的大口袋。 收油菜籽了,家家户户都在忙碌,先得把油菜割倒放在田野,让太阳晒上一两天,再在田里弄出一小块平地,把用结实的旧布拼接成的一块大布铺在地上,再把晒过的油菜抱来堆在这布上。 再用木棒敲打,那无数个藏在菜荚里呆得不耐烦的菜籽,在受到敲打后,便争先恐后地蹦出来,如果还有不想出来的,再使劲敲它几下,它也只得乖乖地出来了,把敲下来的油菜籽弄干净背回去就可以轧油了。 收油菜的活看似轻松,其实一点不轻松,割油菜时弯着腰,敲菜籽时要趁阳光好,菜荚晒裂开时才好敲,这也是个累人的活。 而恰恰在家里最需要人的时候,罗芹贞的父亲病倒在床,母亲要照顾父亲只能抽空来田里,干不了多会儿又得回家去,弟弟在上学,收油菜的活主要就落在罗芹贞身上。 这天天刚亮,罗芹贞就来到了自家田里,田里已经有不少人在劳作了,看着别人家田里的油菜已经割倒大半,而自家田里的一大半油菜还站着,她心里着急,换起衣袖握着镰刀便下田埋头割起来。 割着割着,她的脑海里鬼使神差地又冒出那次被朱玉生偷看的情景,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梦里出现的一些难以启齿的画面。 真是见了鬼了,她在心里骂自己,以前那些画面只是在晚上跳进脑袋里,现在竟然大白天的也跳进脑里来。她放下镰刀,用力打了自己脸上两巴掌,她感觉脸上发烫,也不知是这两巴掌打烫的,还是那些“不要脸”的梦中画面烧烫的。 罗芹贞正为自己那不争气的脑袋懊恼时,突然,她感觉自己背上落了个什么东西,她一下站起身,见脚边有个带壳的花生,再四下一看,右边一块田里站着朱玉生,正看着她呢,她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