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马觉得刚才亨特的射击并不是出于对我方生命安全的考虑,也不是因为自己的厌恶。
这毫无意义的杀戮也许仅仅是为了满足他个人一个独特的爱好。
想到这儿,有那么一瞬间,荷马甚至不想继续跟着亨特走下去了。
他的残酷与无情,无时无刻都在折磨着自己的神经。
这跟自己书中那美好的事物背道而驰,也粗暴的破坏了自己心中对美的看法。
两个食尸者无声无息的死亡激怒了它们的同伴。
在嗅到一种新鲜的死亡气息后,它们中那些最为胆小怯懦和最为懒惰的都纷纷往站台的方向涌,几乎可以听到它们那嘶哑的呼吸声和哀怨的叫声。
它们填满了两侧的列车,纷纷贴在窗户上,聚集在车厢门口,沉默着。
这些食尸者并没有表现出仇恨和复仇的渴望、进攻的气焰,他们三个人应该迅速离开。
食尸者开始贪婪地啃噬自己同伴的尸体。
荷马认为,侵略进攻是亨特的天性,那些以吃腐肉为生的人,并没有杀死别人的需要,也没有那个必要。
因为所有活着的事物终归有一天会死,他们死后终归会落入它们的口中,成为它们的食物。
需要的仅仅是等待而己。
在灯光下,透过绿色的脏玻璃依稀可见那些贴在玻璃上的龌龊嘴脸——扭曲的身躯,长长的利爪,没完没了地从里面摸着那魔鬼撒旦的水族箱。
黑暗跟死寂中有成百上千双浑浊阴森的眼睛一刻也不放松地盯着他们,注视着他们穿越车站。
食尸者的头随着三人的身影摆动,像在行注目礼。
那目光像奇珍异宝博物馆中的参观者,在聚精会神地看着泡在福尔马林烧瓶中的畸形儿。
当然了,如果没人提前将它们的眼皮缝在一起的话。
尽管为“不信仰上帝”而付出代价的日子一天天逼近,荷马还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强迫自己去相信上帝的存在,更不能相信魔鬼的存在。
如果真有炼狱的存在,那么在荷马看来,那里的情境也不过如此了。
西叙福斯注定要终生与重力作斗争,丹达罗斯被判决要受难以抑制的欲望的折磨。
荷马也许要死在这个车站上,在这里等待他的还有烫烫得笔挺的列车驾驶员制服,以及那辆狰狞的魔鬼般的列车,上面满载的乘客都是石像鬼,复仇的上帝带着嘲笑看着他。
在列车从站台出发后,就会合并成莫比乌斯圈,变成一只巨龙,首尾相连。
这也是地铁里面最古老的传说之一。
纳西莫夫大街站和这个站的居民对亨特并不感兴趣。
四个人迅速穿越了站台大厅剩下的路程—萨莎和荷马差一点没赶上突然变得像脱缰野马一样的亨特。
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在驱使着荷马转身大叫然后开枪,赶走这卑鄙无耻的小人,驱散那沉重的思想。
但他并没有这样做,只是碎步急行,低着头集中所有精力,生怕踩到什么腐烂的尸体。
苏梦帆也低着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他们不顾一切拼命从纳西莫大街逃脱,谁也没有再观察观察这个车站的想法了。
亨特的手电筒投射出的光斑虚无地从一边飞到另一边,似乎在这个可怕的杂技剧场的穹顶下追逐着某个看不见的杂耍,但荷马已经无暇顾及这光斑被什么牵绊住了。
在微弱的光线中蓦地闪现出一个画面,又立刻在黑暗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谁也没有察觉,地板上似乎有一个还未被完全剔干净肉质的骷髅——那是人类的头颅,旁边胡乱摆着钢质士兵头盔和不可食用的盔甲。
那褪了色的钢盔上依稀可见通过漏字板印上的红白字样——“塞瓦斯多波尔”。
四人从那里逃了出来,一路狂奔,直到一个铁轨上。
发现这里遗弃了一辆轨道车,看样子像是死在食尸鬼口中那些人留下来的。
在这里,没有秩序的约束也没有道德的仁义。
四人则是立马跑向轨道车,向着目标前进——帕微列茨站。
幸运的是,这一路并没有出现食尸鬼。
这辆冒着烟的轨道车对萨莎来说变成了父亲偶尔对她讲述的童话故事里的时光机。
这辆车不是带她自科洛姆纳到达汽车厂站,而是让她从现在回到了过去,虽然她的现在就是那个近年来一直生活居住的石屋,这是时间和空间之中对她来说唯一有记忆的地方。
她对通往这个方向的路十分熟悉:她的父亲双眼被黑布蒙住,嘴巴被布条封死,坐在她的旁边,当时她还是一个小女孩。
她总是哭,一个士兵交叠着手指,指给她看各种猛兽,它们晃动的黑影投射在小小的黄色地带,在隧道的天花板上与轨道车争先恐后地疾驰着。
萨莎与父亲过了桥以后,父亲才被判了刑:革命法宽恕了他,死刑变成了流放,永久的流放。
他们被重重地推到了钢轨上,有人抛给他们一把刀子、带有一个弹匣的机枪和一个老旧的防毒面具,人们把萨莎也放了下去。
曾指给萨莎看马、狗的那个士兵,冲着小女孩挥了挥手。
他现在还在不在这些士兵之中?
她戴上了别人的黑色防毒面具之后,正呼吸着另一种空气的感觉越发强烈起来,那面具是苏梦帆从一具尸体上扯下来的。
辐射带来的危险,是不容得自己拒绝的。
她每走一段路,都是以别人的生命为代价。
也许那些死去的人就算不遇到她和苏梦帆,碰到了光头和老头也是要死的,但她是他们中的一员,也就是说她是帮凶。
他的父亲不想回家的原因还有一个——他已经厌倦了去战斗。
他说,他所承受的诋毁、所被剥夺的权利跟其他人比起来并不见得多很多,所以他宁愿自己忍受所有的痛楚,而不是连累他人。
萨莎知道在父亲的心目中有一架天平,一侧装满了他往昔的生活,充满了罪孽的生活。
这一侧已经重重地倾斜了下去,他父亲现在只是想竭尽全力让天平恢复平衡。
光头可以提前采取行动,可以只是吓唬吓唬轨道车上的人,不开一枪就能让他们解除武装,萨莎坚信这一点。
死者之中没有一个人是他的敌人,就该去死。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要对那些人这么残暴呢?
难道只是为了发泄出自己的私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