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在等着秦子范一个答案,他的战斗力说多也不多,但,说少也确实不少。他们一直有共同的敌人,有共同的朋友。对于轩辕劼这件事的态度,他应该和他们同仇敌忾。秦子范右手手指按在了铁笛上,道:“我不想这么做……我认为丁兄说得对,唐门的这次权力斗争,我们本来就不在漩涡边缘,不应该再往漩涡的中心去钻,即便钻了,活着的唐峸,应该比现在几乎已经权力真空的唐大奶奶有用得多,所以,我不赞成与唐峸为敌。”
曾明芷轻叹一声,怔了一怔,似乎不敢相信这是从秦子范嘴里说出来的话。她本以为,秦子范与轩辕劼只是面上不和,本以为秦子范,应该是第一个喊着去报仇的。曾明芷咬了咬牙,道:“这是他的想法,不是我的。”
秦子范惊讶地看向曾明芷,欲言又止。他们两个人,都是那种将感情藏在最深处的人,这种时候,谁也不愿意再袒露向对方的感情。但秦子范明白,她眼里的是嫌弃。曾明芷也明白,他眼里的是不舍。两人对视了这么一眼,便再也不去看对方的目光。秦子范不敢,曾明芷不愿。黑捕头看着他,一伸手拔出轩辕劼所赠长剑。“那好,既然如此,便放不得你!”
此言一出,富奸商与穷才女,各自擎兵器严阵以待。秦子范手指按在铁笛上,却好像没有抽出来的打算。“我本就该死在轩辕劼的剑下,如今由禹兄代为出手,也不算冤。”
听到这里,富奸商和穷才女有些妒意地看了眼禹听涛手中的利剑,又看了看俊窃贼藏在袖中,隐隐露出的短剑形状,对视了一眼,面色都有些不太自然。黑捕头看向殷蛟,只等他一句话,便出手将秦子范刺死。殷蛟长叹一声,还是摇了摇头。“我已经失去了一个朋友,不想再自己葬送另一个朋友……至于今日之事,我信他。”
秦子范双手往身后一背,连看都不看殷蛟一眼,转身往房门走去。他走得并不快,但是全程,曾明芷都没有再看他一眼。踏出了门槛,秦子范从下楼到走出客栈的速度,便已经快了许多。已经是急跑出去的。曾明芷看了看楼下的院子,道:“似乎我也没必要留在这里了。”
丁缪问:“你又为什么要走?”
“本来也不是为了什么东西来的,现在已经得到了有些东西,既然没有吃亏,也不至于会以生死做注。”
曾明芷平静地说着。故作平静罢了。她没有再去面对一次唐峸的勇气,却也不肯轻易放弃轩辕劼的仇恨,秦子范第一个拒绝,算是给了她一个台阶下。至少,她不是第一个。一个弱女子,他们也说不得什么。丁缪道:“此时出去,还能赶得上他。”
曾明芷走到门口,回头道:“虽然不为随他而走,但我一定会跟着他的,绝不会轻易丢掉性命。”
有了这个承诺,他们的心也能够勉强放了下来。曾明芷举步走出,关上了房门。下一个清晨,再推着丁缪走出来晒太阳的人,就变成了唐晴了。房间里,只有殷蛟与唐峸相对着看着对方。殷蛟坐着,唐峸背靠在桌子上,一手拿着茶壶,一手端着茶杯,往里面斟着水。门关着,门外的阳光顺着窗户照进来一条条的光束,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平和安详。阳光的终点,停在殷蛟的脚边,也停在唐峸的手旁。只差那么一点,阳光就能碰到他们。但他们仍在阴暗之中。他们谈的,也是阴暗中的事情。唐峸放下了茶壶,先打破了沉默。“你有什么好的办法吗?”
殷蛟手里转着一根短棍,道:“暗算的方法无非下毒暗器机关陷阱埋伏几种,哪方面您都比我专业,唐奶奶比您更专业,您一开始指定大方向战略的时候,不可能没考虑到今天吧?”
唐峸手指捻着茶杯,道:“一开始认为有你在,不至于动这个脑子,而且一开始有……”他看了一眼殷蛟的脸色,继续道,“有峨眉的大师兄在,认为只要对丁缪秦子范身上下点什么不立时会死,而且你们和唐奶奶一时半会儿都解不了的毒,就最后要挟你们恩将仇报,剑斩唐奶奶了,谁能想到,会有今日之局……对于其中变数,还是考虑不周,未曾想到,会成今日的僵局,退,万丈深渊,进,刀山火海。”
殷蛟道:“若不进不退,未必有性命之虞。”
唐峸重重的捏着桌角,道:“甘于现状,与行尸走肉何异?”
殷蛟也略显愤怒地抓着椅子扶手,咬牙切齿地说:“所以,你为了自己不成为行尸走肉,就可以牺牲轩辕劼的性命?你一直想让我帮你,这就是你寻求合作的态度?”
唐峸叹了口气:“我本来想把他当做此事的左膀右臂,如果他在,无论毒药暗器,陷阱埋伏,至少都还有一定的胜算,只可惜,当我想要把这只手接到身体上时,这只手,便已是残臂。”
殷蛟道:“所以你看着他死?”
唐峸道:“我想拦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殷蛟抬眼瞪着他:“你知道这只残臂是怎么断的,为什么还看着那个人活下去?”
唐峸抬头看了一眼屋顶,道:“正因为知道这只胳膊怎么断的,我才不想在这用人之际,再自断一臂,不过我可以答应你,只要此事办成,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殷蛟接着他的话说:“若是不成,我不能跟一个死人要交代。”
唐峸反讥道:“死人也要不了交代。”
殷蛟看着他,道:“那就好了,我们可以来讨论一下这个计划的施行条件了?”
唐峸道:“是,现在就说说吧?”
殷蛟道:“距此五里外有一山神庙,庙中香火冷清,是个埋伏的地方,我们现在的人手有……伯父你,武功暗器俱属上乘,内功有所欠缺,而且腿法轻功不好,唐晓唐晴,暗器功夫比伯父只高不低,内功不佳,但轻功卓越,唐驭唐骏弟兄二人,双人剑法精湛,暗器次之,内功再次,轻功不行,唐闻唐瞰,丧门剑霸王枪大开大阖,力量高而速度不足,钟雄一身横练功夫,且在唐门多年,应该足以应付唐奶奶的暗器之术,我们这边可以参战的黑捕头,内功外功接近一流高手境界,轻功比你的强,范梼株与禹大哥相似,轻功较高,但他们二人在晴枫山庄一战中受过伤,怕是不足以对付唐奶奶,穷才女精通暗器,应该可以安排她与唐奶奶的暗器较量,再加上你我,如此……假如我们配合合理,应该可以一搏。”
唐峸在脑中将众人全部撒在手拿拐杖的唐奶奶身边,由他和殷蛟长剑画戟猛攻唐大奶奶,限制其轻功造诣,钟雄保护众人免受暗器伤害,唐闻唐瞰乘隙压制,黑捕头富奸商与唐驭唐骏保护唐闻唐瞰的破绽,而穷才女,唐晓,唐晴三人则弥补空隙,发射暗器。但可行性太低,人数太多,一旦有一人分心,则所有人都会在一瞬间被唐奶奶击毙。殷蛟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道:“其实,你们几个人,应该完全有能力不要我们的配合,只要我一人便可。”
唐峸道:“你的意思是,到现在还不愿和我同舟共济?”
殷蛟笑了笑:“也许,我们几个人加上你,也可以做这件事!可我不放心你!”
唐峸道:“我没有杀你的理由,唐奶奶有,玄黄阴阳咒只在她一人手上,你要得到胶家的宝藏,就一定要有这一种内功,你没有选择。”
“而且,你断定我今日仍杀不了你?”
唐峸道:“我断定。”
两人都看向了窗外,窗外阳光正慢慢增大光辉,阳光的尾梢,最终还是爬上了唐峸的脚尖。唐晴扶起了丁缪,把他平放在翠绿的草地上,然后自己也平躺在他的身旁。他们的头上是一个巨大的树冠,但没有树枝。他们当然不是正对着东方躺倒,而是通过树冠,挡住阳光的方向,只看着万里无云的蓝天。对于他们来说,蓝天是最美好的。“很难想象,当初我会看着他们对你下这么重的毒手,也很难预料,你会不会还有站起来的那一天。”
唐晴和丁缪躺在同一片草地上,却什么也做不了,对于她来说,这是一种相当无奈的情况。好不容易,她有这个机会和他共处,结果却是这样一种情况。丁缪道:“的确很难想象,唐大奶奶会出手救我一次,如果相救,等于多了个敌人,如果不救,殷蛟死缠烂打,是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
“你希望她救你吗?”
唐晴问。丁缪道:“不希望,因为一旦我重新站起来了,便不是看着你送死,就是和你一起送死,再要么,就是亲手杀你。”
唐晴眼中一阵惊恐掠过,坐了起来。“我们两个,便只能如此?”
丁缪久久不言,最后说出一句话。“我和唐晓,也只能如此。”
唐晴扭头去看他的眼睛,那双眼睛,似乎要喷出火来,在那一刻,他的眼睛里,便只剩下仇恨。轩辕劼的死,在她与丁缪之间,画上了一条鸿沟,丁缪在那一侧,她和唐晓在这一侧。三日之后,山神庙中。唐大奶奶真的来了,带着一条拐杖,带着一个人。拐杖是龙头木制拐杖,一个月前,她用这柄拐杖封住了剑网叶星所有的攻击。人是唐峰,年纪不小,武功不低,据说当年自唐奶奶接掌唐家堡便已然跟随唐大奶奶,这几十年的时间,谁也不知道他在唐大奶奶身边,扮演的是一个怎样的角色。山神香案前一张小桌边上,只有殷蛟推着伤残的丁缪,出现在唐大奶奶面前。殷蛟所有的赌博,都是有可能让自己输得连内裤都不剩的豪赌,作得都是让自己死得最惨的办法。唐奶奶走过去,看了一眼面前长凳。唐峰立刻过去,用衣袖揩净了长凳上的灰尘。殷蛟和丁缪都看着唐奶奶在做完这件事之后坐了下来,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也没有动嘴来两句玩笑。对方不是那种适合谈笑的人,他们也不敢造次。“谈吧!”
唐奶奶放下了手中的拐杖,坐了下来,冷冷说道。开门见山,再多余的话,此刻,便更加凸显多余。殷蛟道:“好吧,请唐大奶奶施妙手医治我朋友,殷蛟情愿一死,以卸唐大奶奶八月十五日唐家堡之愤。”
丁缪冷笑。唐大奶奶也冷笑:“二公子这话就有些虚伪了,唐门真想要阁下的命,便不会只有一拨人追着你打,更不会因为一个区区轩辕劼,便让你有能力苟活至今,二公子应该知道,我想要的条件,是什么!”
殷蛟道:“轩辕劼虽非唐峸所杀,却也是因他而死,就算是没有唐大奶奶的恩情,早晚我也会杀他,只不过,如果唐奶奶不施此恩,也许我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先与唐峸所合作了。”
唐大奶奶道:“可若是老婆子先消耗一大部分功力,岂非更给了你可乘之机?让你有机会恩将仇报?”
殷蛟道:“我对唐大奶奶的仇恨要远低于唐峸,今天我可以答应你,如果丁缪重新站起来,唐峸一定死!”
唐奶奶看了一旁的乱草,道:“好,我救他。”
唐峰走过去,双手快速地把乱草整理成软榻一般,和殷蛟一起把丁缪扶了过去。将丁缪靠在柱子上,殷蛟回头看了看唐奶奶,道:“这样可以?”
唐奶奶点了点头,右手一转,举掌隔空推向丁缪,一股柔和的淡黄色真气往丁缪的身上灌输了过去。丁缪闭上了眼睛,狼牙剑在一旁轻轻地律动。唐峰与殷蛟走到门口,两个人并排站着,看着远处的远山。殷蛟左手在后面背着,右手扶着一口箱子。唐峰也同样左手背在身后,缩在袖中,右手垂着,同样缩在袖中。两个人都不是一般的江湖客,也知道此时的近况,不敢完全对对方放心。更何况,唐峸现在,是他们所有人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