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晴吓得呆了一呆,赶紧把热水袋藏到一边,拉起被子躺好,毛巾一叠贴到额头上。毛巾冰凉。她看了一眼唐晓,满目的幽怨。唐晓放下丝萝,走过去打开了门。早知他要来,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唐晓的反应,当然会比那几个人淡定得多。“爹,您怎么还亲自来了?”
“石凌飞和云佳伊也掺和了进来,怕你们有事。”
唐城走了进来,看着满屋子的乌烟瘴气,背着手走到窗子边,打开了窗户,回头问:“听说晴儿病了,便立刻过来看看,病情怎么样?”
唐晴故意咳嗽了两声,其实装得并不像。“在晴枫山庄受了惊吓,下山时受了点风寒,应该几天也就足够痊愈了吧,父亲不用担心。”
唐峸拿起凳子上的丝萝,放在手上翻看着,说:“那也应该多换换空气,老闷着病也不会那么容易好。”
说着把丝萝丢给了唐晓:“以后别老动晴儿的东西。”
唐晓笑着接住丝萝,点了点头。有阳光照了进来,屋子里看起来是没那么沉闷了。这两个人都不是千金小姐的命,所以即使自己动手,也一样能把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倒也不是雇不起侍女,而是她们两个都觉得,在这处多数时间都是空置的宅子里,没有太大的必要多浪费唐家一笔钱,毕竟有可能,以后执掌唐家的,就是自己老爹。唐峸走到唐晴的床边,坐到她的身边,道:“听你姐姐说,你看上飞龙镖局那小子了?”
他拿起唐晴额上的毛巾,一皱眉,看着毛巾说:“到底还是个孩子,这种时候,凉水还是不行的。”
唐晴心中忐忑,答道:“也不是,只是有那么一丁点的好感?”
唐峸走到桌子前,拿起脸盆把凉水泼到了窗外,换上一盆热水,把毛巾浸了进去。“多大一丁点的好感?是他高兴你就高兴,她难受你就难受,他有事情你会不安,到这种程度了?”
听着这种描述,唐晴的脸上,满满地都是那种幸福的笑容。跟着殷蛟太过危险,所以她和唐晓,原本都不希望丁缪会掺和进殷蛟的事情,所以才会对唐家四兄弟裁开丁缪的浑身经脉筋脉,无动于衷。因为在唐晓认为,即使丁缪废了,唐家也负担得起他这一辈子的花销。因为在唐晴看来,即使丁缪残了,她也一样愿意在病榻旁边照顾着他一辈子。而她们两个都觉得,丁缪市井小民,山野村夫,一生辛劳不过为了吃饱穿暖,而她们,足够让他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到那时候,手脚功夫,迅疾剑法,又有何用?而此时被唐峸说及这种感受,如何不令唐晴心中如蜜?唐峸走过来将毛巾叠好,重新放在她的额头上,道:“可要是丁缪死了,你会不会觉得心里难受?”
他的脸还是没有变,毫无阴冷气怒神色。但是唐晓唐晴二人,心中一震,笑容都有些不太自然。“他若是死了,父亲便可当女儿也死了。”
唐晴笑容完全消失,冷冷说道。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在这一瞬间,整个屋子便已然充满了肃杀之意。唐峸坐在唐晴的床边,还是带着一脸的微笑。唐晓的面色,也立刻变了。“爹,晴儿并无无理之意,爹请不要动怒。”
说着,唐晓的右手便已经背到身后。她是真怕自己这个爹爹一怒之下一掌把唐晴给拍死。唐峸笑道:“本无威胁之心,自无动怒之意,你们都是我的女儿,就算我的火气再怎么大,也不可能一金镖钉进晴儿的脖子里吧?用不着这般紧张。”
唐晴冷然道:“那父亲又是什么意思?”
她比唐晓将唐峸看得透彻,看得清楚,自然知道,唐峸不是仁人君子。“丁缪身体已废,虽有轩辕劼在侧,但若是申屠一彪与王淄阳联手,他轩辕劼可能确保丁缪无虞?”
两人听到此处,方才放下心来。若是唐峸真的想要丁缪的性命,他也活不到现在,以殷蛟秦子范的能力,绝难拦得住这件事的发生。即便是唐晓唐晴在侧,在峨眉山之下,丁缪也断难逃脱另外六人的毒手。唐晴咬了咬牙,缓缓地松了口气。“病好以后四处去寻殷蛟吧,唐家落在我手里,比落在你奶奶手里,对你们有利,我的时日不多,她的时间更不多,我所希望的唯有在有生之年,给你们留下更多的利益。”
唐峸语重心长地说着。这话他明知道这两个女儿都听得恶心了,却还是忍不住说上一声,絮叨上一次。不指望着她们两个相信,但总还有那么一丝的愿望,指望着她们能有那么一丁点的信任。唐晓不信,唐晴更不信。“事情我们办就是,父亲不用多加训诫,只是不知道,找到他们以后呢?秦子范我们随时能收拾得了,但轩辕劼怎么办?第一我们打不过,第二你明知道你要的东西,为什么还要我们穷追不舍?”
唐晴几乎是瞪着眼睛说。唐峸道:“既然她没有把玄黄阴阳咒交出去,就找机会让你奶奶出来,往黄泉路上接近,只要找到殷蛟,立刻向我回报。”
唐晓无奈地摇了摇头,走过去拿起那块还没绣完的丝萝,道:“晴儿,你病好以后往江南神剑山庄找,我顺着大路往吕家藏宝楼去,大家无论哪个找到之后,先通知父亲,然后汇合。”
说完,把房门一拉,丝萝扔到了桌子上。“这个……拆了重绣。”
阳无烈阳,风无好风,这是川陕一带九月份十月份最明显的写照。风中伴着沙子,直往人的眼睛里吹。但吹不迷唐晓的意识。吹不乱殷蛟的前路。把人都派到别的地方之后,唐晓就直接出现在了殷蛟的面前。秦子范都惊了。“唐姑娘,你怎么来了?”
没有害怕,他虽然不是唐晓的对手,可轩辕劼这么个几乎是这等级段无敌的在这,他有什么值得害怕的?但有的确实是惊讶,殷蛟的朋友一堆一堆的,可能接筋续骨的人多得扳着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唐晓部下的人满打满算加起来,敢一个人出去找殷蛟踪迹的,连一只手都凑不齐,哪就那么神奇的恰好就找到这来了?唐晓悠悠然道:“通向藏宝楼的路不少,但真要想找,找到你们没那么难。”
殷蛟道:“找到以后呢?”
秦子范看了殷蛟一眼,再看了看唐晓,乖乖地闭上了嘴。“想请你们想办法从我们知道的路上消失,我不希望你们跟唐家的事再扯上关系,我不可能违逆我爹,但也绝不可能为了我爹,去打我奶奶的主意,几位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人物,办到这件事,相信不难吧?”
唐晓骑在马上,向面前的众人说道。秦子范往旁边坐了坐,拉开了车帘。唐晓看了一眼丁缪,算是打了个招呼。在秦子范看起来,这样的问候,仿佛很轻。然而对于丁缪来说,还别说点了一下头,就是唐晓看他一眼,就足够他心里狂跳半天了。殷蛟点了点头,道:“明天我就消失。”
唐晓道:“好,那就好。”
这两人说得很快,很短。仿佛两个人就是极其陌生之人,却又如多年夫妻般了解得仿佛已经到了骨子里。秦子范羡慕这样的感情,不知不觉地笑了出来,一回头看到丁缪那一副仿佛在说“欺我狼牙剑不能杀人了吗?”
的表情,立刻将笑容凝结,板着脸转向了唐晓。唐晓牵着马缰绳,将马匹转到了一旁。秦子范双手一抖缰绳,驾马车缓缓从唐晓身旁走过,连停一下都没停。不是不想让丁缪多看唐晓一眼,是怕马车停在唐晓身旁半天,唐晓都不一定会再多看丁缪一眼,反而会让丁缪更加伤心。长痛不如短痛。其实是马车驶过去了半天秦子范才想起来这件事,然后找理由把自己搪塞过去。就是忘了。殷蛟也催马跟在后面,两马相交之时,马头相及之时,他停了下来。秦子范往回看了一眼,心想:这厮是鸡贼。看了殷蛟一眼,再回头看丁缪,秦子范瞬间就觉得脖子都是凉的,因为他几乎听到狼牙剑在剑鞘里摩擦的声音。秦子范小声向丁缪说:“干嘛呀?又不是她今天就死了,又不是你明天就亡了,只要二位还都活着,又怎么会没有机会见面呢?”
说完都没敢多看丁缪一眼,急忙把头转了过去。殷蛟看了看唐晓,道:“其实我也好奇,你是怎么知道我们会往这条路走的?据我所知,你和石凌飞白娜娜,都没那么熟。”
唐晓甜甜一笑:“你猜啊!”
殷蛟催马继续向前。“不屑一猜。”
更不忍猜,因为他知道自己很快能把答案猜出来。而能让唐晓不愿意说出来的,就一定是他殷蛟不想面对的。他理解她的想法。她会为他着想。无论谁看起来,他们两个都像是一对。看的也都想抽殷蛟一顿,哪都成他的了?这种百搭的高富帅,是个人都想抽死他。殷蛟纵马来到秦子范车前,道:“走。”
秦子范回头看了眼轩辕劼,两人一起策马飞驰而去。唐晓看着轩辕劼,问:“大师兄何不跟着一起走?”
轩辕劼从唐晓出现开始就一句话也没有说,此时才盯着唐晓,淡然答道:“我想追他们,比你找我们更容易。”
唐晓道:“看起来你是担心我一个人来的目的,和真实度。”
轩辕劼道:“不错。”
唐晓怒极反笑:“如果我真想让你们死,以我爹的力量,再加上我们,你们三人真走得了?你可以怀疑我对殷蛟是一片怎样的心,但是你这样高看自己的实力,是不是有些过了?”
轩辕劼不怒,淡淡说道:“应该吹得还可以,凡事总应谨慎。”
唐晓也在想,轩辕劼担心的地方究竟在哪里。这一路上她已经格外小心,在算定路程的前提下,七旋十八绕的,应该已经将所有可能跟踪的人甩掉,绝不至于还有人能再跟上来。至少不是低于她这一水平段的人还能再跟上来。嘴上说着轩辕劼在吹,其实无形中,她也有些飘了。四下里看了好久,确定没有人再跟过来,轩辕劼才纵马向前走去。唐晓忽然问道:“大师兄箱中剑,还剩有几柄?”
轩辕劼驻马,顿了好久,才慢慢说道:“还尚有八把。”
唐晓冷讽道:“心疼着用,不一定还能再用多久。”
轩辕劼纵马慢行,背对着唐晓,语气中充满无边的淡然和冷静,以及对于前路的决绝。“不必唐大小姐多过担心,你大师兄的命,还不在你的手里,有那空闲,还是多想想,你们失败后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吧。”
唐晓回头看着他的背影,忽觉心中一阵凄凉。以一人之力,行举派难为之事,轩辕劼的下场,又何尝不是来日唐峸的下场?一想到自己的父亲,也许会有一天落得和轩辕劼有可能的下场,唐晓不但觉得怜悯,更觉得伤心。她想让轩辕劼死,因为这个人摆明了是他们的敌人。可她又想让轩辕劼活着,因为,至少证明了一人,或真可行一派难为之事。也许他们真有希望做得到,在整个唐门都是唐奶奶的情况下,杀了她。虽然她也不想让奶奶死,但内心深处,还是更不想让爹死。殷蛟确实没有逃开轩辕劼的眼睛。也是因为他想让轩辕劼追来,没有刻意地掩藏行走的痕迹,否则,轩辕劼的能力,也未必能找得到殷蛟。但唐晓的出现,确实让殷蛟觉得,是该隐藏一下自己的行踪了。他们已经不再安全,不能再想着有巧合之处。轩辕劼走向殷蛟等人所在的地方之时,仍然不安的看着周围山川树木,恐怕万一哪里,真能射出一条短箭长箭来。他怕的还是王淄阳。现在还加上一个唐峸,他比殷蛟更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