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罢……”
那日从街上回来,白家那姑娘白霜染便同圣上请命,要回一趟江南。
皇上问了缘由,却原来是因为要去寻师父。教白霜染琴艺和斫琴的那位师父年纪已经不小,近来生了病,怕手艺失传,便打算趁早把这手艺都交给白霜染。
为了自家女儿,也是为了感恩那琴师的技艺叫白霜染救了自家女儿,郦璟打算把那琴师请进京兆城来,在太极宫里寻个不低的身份,享受俸禄。
没想到派去的人被那琴师拒绝了,说的倒是有理有据:京兆城的气候同我们这边不同,尤其是冬日里,干燥非常。
“也罢,到底是个不错的传承,便叫白姑娘回去罢。”
前朝有一部分自恃清高的士人是瞧不起这些巫医乐师百工之人的,可郦璟素来尊重任何凭借自己本事生活的人,这琴师的手艺,也颇令郦璟敬仰。
“这手艺确实不能轻易的丢了去,既然白家那姑娘接下了这份传承,便不能轻易背弃这责任。”
将白霜染叫到殿里头来,郦璟将这番话同其说了,又好生嘱咐一番,极言莫要辜负了这份传承。
这时候倒是白霜染犯了难,当时听说师父害了风寒,恐怕师父就这么一病不起,遂是一时冲动,此刻想起太原公主殿下,便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这位心怀万民的君主了……
“陛下,我还有个小师妹,即便我不回去,师父的衣钵还是有人传承的。”
白霜染说着长揖不起:“我还是陪着公主殿下身旁罢。”
面对自家女儿的事儿上,皇帝也是自私的,能够下定决心要白霜染离开属实是经过了好一番纠结。
可如今已经有了打算,便断没有再变卦的可能,“师父亦师亦父,就算是抛却传承这一方面,你师父病了,你也合该去照顾照顾。”
“岚儿这边你放心便好,所谓的福星也好,坎坷也罢,都是命中注定。”郦璟笑着站起身来,将躬身揖礼的白霜染扶起身来,“若是岚儿再能出什么问题,便是朕这个做父亲的不负责任了。”
“去罢,到时候将你师父的手艺传承下来,等到朕退了位,宫里头的乐师也好,后辈子侄的琴艺也罢,朕还指望着你来教授。”
郦璟这话的意思甚是明了,非但允许了白霜染回江南去继续传承其师父的手艺,更是允诺了将来皇室子侄琴艺老师的位置。
“谢陛下恩典。”白霜染哪里可能听不懂,心下感激陛下的圣明。
—江南•苏湖郡—
暮春的京兆城少雨,江南的雨却不少。不同于京兆夏日的骤雨狂雷,江南的雨,和江南的人皆是温柔的:连绵不绝,润物无声。
不下雨的江南,空气里也蒙蒙的罩着一层纱。这层纱顺着皮肤划过,就好像被讨人欢心的狸奴、小犬舔了一口,却是凉凉的。
在外面待的久了,便觉得身上凝出一颗颗微小的水珠来,原初的美好也带着几分厌烦了。
从车马上下来,回到这片久违的天地,感受着不同于京兆城的熟悉感,白霜染一时间也有些恍惚。
虽说白霜染父亲白兰亭也算是京兆城人氏,但自打白霜染出生,便一直随着父母生活于江南,身担皇商的职位,替大郦做生意,三五年也未必能回京兆城一趟……
倒是这江南,这苏湖,师父的琴馆才是白霜染最熟悉的地方。
“师父,不肖徒儿霜染回来了。”叩门,白霜染也不知道师父现在身子如何,心下颇是担忧。
“师姐,师姐。”小师妹跑过来开门,约莫七八岁的模样,头发挽起来松松的,小脸微尖,还带着几分肉,应该是被师父喂的很好,踮着脚尖取下门闩,顺着门缝儿往外望的样子,甚是可爱。
“师姐,你终于回来了,师父老和我念叨你呢!”
看着面前的小师妹,白霜染心里暖暖的,揉了揉师妹的头,举起来抱了老高,不同于平日里的成熟守礼,在小师妹面前,白霜染的笑容里更添了几分真诚。
在小师妹和师父面前,白霜染从来不用藏起自己的任何情绪,更是能在平日对名利的淡泊中,更添几分尘世间的情感。
“师父病怎么样了,你最近有没有好好同师父学琴?”
小师妹是师父收养的孤儿,师父喜欢的人死在了战乱,其实自己同小师妹对于师父来讲,更像是自家的孩子……
“师父好些了。”
“师姐,师父一直念叨着你,你如今回来了,师父的病应该也能再好些了。”
小师妹这个年纪还不是特别会说话,不会那些听起来便叫人动容的话语,能够清晰的表达自己的意思已经很不错了。
可质朴纯真的语言,往往才是最打动人心,白霜染听着,心里头愈发酸涩——自己在太极宫里头照顾公主殿下是为国,却没有顾及师父,自己该早些打算的。
“不过师父说啦,师姐进宫去是,嗯……是要做好事,就是要保护公主殿下,所以师父叫我不许写信打扰你。”
“可是师父生病了,我就偷偷叫师姐你雇来照顾师父的姐姐去给师姐写了信。”
其实白霜染知道那信肯定不是师父亲手写的,可能因为师父心上人的原因,师父素来将国放在最前……
就算是师妹和那位照顾师父的姑娘再怎么模仿师父的口吻,也是模仿不来的。
可到了陛下来找师父的时候,师父肯定不可能将小师妹编造信笺的事供出去,才有了后来这般情况。
“师姐……你不会怪我吧?”
“霜染,咳……既然回来了,便快进屋来吧。”屋里头的师父将这些听了个一清二楚,现下里是不打算要白霜染和小徒弟再自责了。
师父其实年龄算不上多大,方才过了不惑之年。可或许是心上人殉国早逝的忧伤,华发更胜青丝。
许是对于名利清心寡淡久了,白霜染师父的面庞上到没有什么岁月纵横的沟壑。
挽起发髻,犹可以见得当年的清秀容貌。细看去,白霜染气质里透着几分同师父相仿的不争与脱俗。
若是没有那活泼的小师妹,整个儿琴馆里头,恐怕同谪仙殿,仙姝宫没有什么两样,在江南这方氤氲地,宛若是脱离了人世间的一切尘俗。
“你好久未动琴了罢?要为师听听,如今可有落下什么?”
白霜染师父的病应该确实好了许多了,已经可以站起身来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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