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因为临近了举国同庆的万寿节,这些时日大街上的人愈发的多了起来。 如香坊二楼。 海瑶静坐在窗前的桌边,手里正举着一个紫砂茶壶,斟茶的动作行云流水,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不远处的地面上则是放置有一个体积不算小的、造型很是精美的鎏金香炉,从中飘出的袅袅青烟直将她的侧颜都模糊了几分。 路承恩一上到二楼,映入眼帘的就是这样一副岁月静好的景象。 许是听到了脚步声,海瑶将已经斟好的其中一杯茶朝着自己正对面的方向推了推,旋即扬起了一抹好看的微笑:“路将军。”
“吴大小姐。”
路承恩轻车熟路的行至了桌子的另一边,毫不客气的坐了下去,接着拱了拱手:“之前的五十套精钢铠甲和武器已经收到了,我替手下的将士们多谢小姐的慷慨。”
“路将军言重了,本就是一场你情我愿的交易,谈不上什么感谢不感谢的。”
海瑶微微颔首算作回礼:“将军可以尝尝这茶,雨后最新的龙井,快马加鞭送至京城的,甚至都能闻得到山林间的味道。”
“对了,上次一别,因着家中有事,也没来得及同湘湘小姐道声谢,便给她准备了一些新鲜的玩意儿,稍后还得麻烦路将军帮忙带回去了。”
路承恩仰头将那紫砂茶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闻言一挑眉,似笑非笑:“一个入宫的机会换五十套铠甲,怎么算都是我占便宜了,吴大小姐实在不必如此客气。”
“我只是有些好奇,今儿吴大小姐叫我过来应该不止是品茶的吧?毕竟我是个粗人,注定会扫了小姐的兴。”
“路将军快人快语,那我也不绕弯子了,我想将这精钢的炼制方法交予将军,连带着槟城的那个铁匠手艺人和那间铺子。”
海瑶说话间,又给对方的茶杯斟满了清亮的茶水。 未曾想她这边话音刚落,那边正欲拿起茶杯再次一饮而尽的路承恩却顿时动作一滞。 那副在战场上七进七出都不曾有过半分表情的帅气脸庞,这会儿也满是愕然。 他承认,自从那五十副铠甲和武器到手之后,心里那股子一探究竟的欲望就更如初春的杂草般疯狂生长。甚至在今日来这如香坊之前他也千百遍的在脑子里过着说辞,也预想了无数种可能,却偏偏没有眼前的这一种。 见男人面沉如水,没什么反应,海瑶也不急,更不怕他不应,只是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唯有一个请求还望路将军答应,善待那位铁匠,他是个死心眼的,如若没了那间铺子,今后的生活怕是都成问题。”
将一切上交给朝廷,她并不后悔,但也得为铁匠铺里的人做好打算,这样才来的心安。 “吴大小姐可真的考虑清楚了?”
路承恩不确定的问了一句,右手手指则是在无意识的磨搓着手中的紫砂茶杯:“其实你大可以让吴大人将炼制精钢的方法献给圣上,足矣保吴府几十年的富贵荣华了。”
“富贵荣华?也得有那个本事守得住。”
海瑶浅笑着摇了摇头:“人贵有自知之明,这个道理路将军理应比我更懂,以我父亲眼下在朝中自身都难保的形势来看,他在献出此法之后,当真能活到第二天的天明吗?”
对此,路承恩面上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但心下了然。 皇子之争在朝中的无一人能够幸免,像是吴修远这种能够在皇帝跟前说得上话的更是各位皇子争夺的重中之重。 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可这些皇子的心狠手辣倒是如出一辙。 近两年,朝中偶有大臣死的不明不白,就已经能够说明一些问题了。 朝中人人自危不说,为求自保,大部分人早早的就选择了自己将来辅佐的对象,闹的那叫一个乌烟瘴气。诸如吴修远此类还坚守的中立一派已然没剩下几个了,他若是在此当口贸然献上精钢炼制之法,进而提升了自己在皇帝眼中的分量,必将成为各种势力的眼中钉、肉中刺。 此时要还是坚持中立的态度,那自然很难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吴大小姐就不怕我独揽功劳,亦或者一命呜呼?”
路承恩放下了茶杯,双手环胸,好整以暇的问道。 “在听说这件事后,路将军还能如此心平气和的坐在这里同我打趣,就已经能够说明问题了。”
海瑶抬起眼,浑然不惧的同其对视着:“您可是本朝唯一的战神,不管将来是谁能够登上龙椅,都需要将军您帮着开拓疆土,驱赶蛮人,守卫一方安宁的。”
“至于独揽功劳,我本也没想着要在圣上跟前露脸,那些封赏我也并不在意,真正想要的不过就是将军的一个承诺罢了。”
话说到这,路承恩颇为兴致盎然:“什么承诺?”
“不瞒路将军,最近这段时间吴府内外的确发生了许多事,父亲在朝中是焦头烂额,府内也称不上有多清净。”
海瑶轻叹了一口气,做出一副愁容满面的模样:“日后若真是有难,只盼着将军拉我一把,仅此而已。”
这个承诺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一个朝廷新贵将军足够在重要时刻保下她、乃至吴府上下的性命了。 对于海瑶招惹了骆家那个小少年及司马府的人,个中情况路承恩略知一二,于是便有了短暂的沉默和思量。 脑中的思绪翻滚,他稍稍抬眼观察了一番对面的少女,对方在给出了自己的诉求后,便低眉敛目的专注着鼓捣着茶台上的那些小东西,似乎最终的结果早就在她心中尘埃落定了。 的确,路承恩是无法拒绝这等诱惑的,精钢的炼制之法一旦得以推广,那么不仅能够让本国在强兵之道上领先周边各国十几年,更是挽救了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将士们的伤亡将会大大削减,于国于民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更何况,海瑶精明归精明,她却更坦然,这样复杂而又理所应当的性格落在他这双阅人无数的眼睛里,愈发显得难得了些。 “如此,我便占了吴大小姐的这个便宜,小姐所求的我应了,也替那些将士们先行谢过小姐。”
过了好半晌,路承恩终于有了动静,表情很是郑重。 海瑶这才露出了一抹灿然的笑,举起了手中的茶杯:“多谢路将军。”
两个名贵的紫砂茶杯轻轻的碰在了一起,四目相对,两个人似乎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 自那日在如香坊同路承恩见过面后,海瑶就恢复了原本的低调,一直窝在吴府当中不曾出门。 外面春去秋来,就在府内树木上的树叶都开始变成了金黄色的时候,时间也悄然来到了由开国先祖亲自定下的万寿节。 当天天还未亮,海瑶便被春喜从被窝里拽了起来,接着便是洗脸梳头,换上了最为繁琐华贵的衣裳,最后哈欠连天的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 按照往年的规矩,六品及以上的京官和家眷是可以在万寿节当天入宫的,皇帝会在万寿殿设宴。这个机会对于所有人都是一个值得期待的大日子,毕竟除却那些一品二品的官员家眷外,甚少有人能正儿八经的给皇帝和皇后请上一次安。 当吴府的马车摇摇晃晃的朝着宫门的方向驶去的时候,主街上早就有百姓们进进出出了,众人在万寿节当天皆是满脸的喜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表达着对天子的敬意。 昏昏欲睡中,海瑶耳边听到的是车外传来的连绵不绝的鞭炮声,抽了抽鼻子,嗅着空气中弥漫着的、浓郁的硫磺的味道,她莫名的觉得有些心慌气短。 很快,马车就在外宫门处停了下来。 在由丫鬟搀扶这下了马车后,海瑶看着眼前那条和之前一样幽深而又逼仄的长长的入宫路,勉强压下了胸前那股子不舒服的感觉,缓步的跟在了吴修远和赵氏的身后。 距离上次在别院见到骆弘信,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对方越是没动静,她就越觉得不安宁。 看来路承恩应该是还未呈上那炼制精钢之法,不然骆弘信知道算盘落空,应该瞬间发疯才对。 晃晃悠悠的入了内宫门,一路上海瑶都在神游天外,直至前方传来了一阵寒暄声才唤回了她的思绪,定睛一看对方应该是同样在万寿殿外候着的朝臣家眷,彼时那名贵夫人正亲昵的拉着赵氏的手与之说这话儿。 而吴修远早就不知所踪,据说朝臣们在宴会开始之前要对皇帝进行统一的叩拜,估计是去做准备了。 海瑶随着赵氏应付了一圈女眷们,等时间来到了午时,她终于能够拖着站的略有些酸软的腿,进入到万寿殿内了。 好在如今已经是秋日,太阳虽然依旧毒辣,天气却是凉爽的,免去了长时间行走在外的一身粘腻。 等到进入了万寿殿,海瑶这才发现各府的爷们儿早就依照品级在各自的长桌后坐定,女眷们便也都按着规矩依次落座在了自家男人的后面。 偌大的宫殿,很快就不复最初的空荡了。 过了大概又有小半个时辰,伴随着太监那一声尖锐而又刺耳的‘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整个殿中的那么多人全都呼啦啦的起了身,纷纷走到的桌前跪倒了一大片,最终高呼着万岁万万岁、千岁千千岁。 海瑶夹杂在这些人当中规矩的伏着身,微微抬眼看向了正前方。 “众卿平身。”
威严而又低沉的声音响起,谢恩声更是此起彼伏。 在虚扶着身边的赵氏起了身后,海瑶正打算回到桌前,却忽然皱了皱眉,狐疑的扭头望向了殿中的某一处。 就见骆弘信正面目含笑的立在骆太傅的身边,遥遥的冲着她点了点头。 嘴角抽了抽,海瑶甚至都懒得继续去维持表面的平和,径直转过了身。 至此,万寿节的宴会也算是正式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