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屋外的清秋听到了吴修远的声音后,很快就应了一声,挥手示意院门口的丫鬟和婆子去请二小姐了。 那会儿的吴谨柔正略有些心神不宁的倒在自己院子里的榻上,任由身边的大丫鬟帮忙给脚踝的伤处上药酒,时不时的还会因为刺痛而轻蹙眉头,咬紧下唇。 忽然,门外就传来了洒扫婆子的通传:“二小姐?夫人院子里来人了,说是要请你过去用饭呢。”
用饭? 透过半敞开的窗户,吴谨柔确认了一下外面的天色,的确已经临近了太阳快要下山的时辰。 不过赵氏应是知道她受伤颇重,对方一向疼她,按理来说是不会忍心让她不明不白折腾这一趟的。 这时洒扫婆子又言:“二小姐,夫人当真是把你放在心尖上哩,知道您行动稍有不便,还特别派了两个小厮抬了一顶小轿呢!”
如此,吴谨柔算是勉强卸下了心头的戒备,任由丫鬟重新替她整理了一番发髻和衣裙,然后才姿态优雅的在下人的搀扶下出了屋门儿。 一路小心翼翼的行至院外,在上了那顶软轿的前一秒,她似有所觉一般的扭过了头,冲着一旁立着的那个青松院的丫鬟问了一句:“父亲已经回翰林院了吗?”
丫鬟摇了摇头:“回二小姐的话儿,老爷今日尚未离府,就连大小姐都在呢。大约是夫人被大房搞得心情不大爽快,这才想着一家人一起吃顿饭热闹热闹吧!”
吴谨柔心头一凛,吴海瑶在不稀奇,但是只要老太太在家,为了彰显孝道,吴修远但凡回府大部分时候都是会去福园用晚饭的。 终究还是放不下悬着的那颗心,她冲着自己身边的大丫鬟使了一个眼色:“去换别人来伺候吧,回头你还得离府前去城中的章和记,把我几天前在那边订制的金簪子取回来。”
大丫鬟低头迅速的应了,转身匆匆回去了院子里,没多久就有另一个小丫鬟出了来。 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吴谨柔终于在软轿上坐定,接着便在两名小厮哼哧、哼哧的粗喘声中,摇摇晃晃的朝着青松院的方向去了。 等到了青松院,她看着正在主屋门外守着的清秋不由得眼皮一跳:“清秋姐姐,你怎的守在此处?”
按理来说,若无特殊情况,对方理应在屋内贴身照料的。 清秋笑吟吟的替她打开了帘子,也没解释,只是冲着屋里扬声禀报:“老爷,夫人,二小姐来了!”
不对!吴谨柔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一直由小丫鬟搀扶着的右手也在这一刻狠狠地攥住了对方的手。她定定的盯着那扇已经打开了帘子的门瞧,因为光线原因屋里面阴沉沉的,落在她的眼中却更像是通往未知前路的荆棘丛。 一旁的小丫鬟被她攥的小手通红,却半点不敢出声,只能低头强忍着红了眼眶。 这一幕被清秋尽收眼底,身为当家主母颇为依仗的大丫鬟,有些事情自然看的比谁都要清楚。不过一个合格仆人的自觉让她依旧保持着笑盈盈的模样,出声像是提醒又像是在催促:“二小姐?”
吴谨柔回过了神,迈开步子正打算进去。 然却又被清秋给拦了住,准确的说是她身边的小丫鬟被拦了住。 “老爷说了,今日乃是家宴,一家人凑在一处好好说说话,下人就无需贴身伺候了。”
清秋说着,缓慢而又坚定的将那丫鬟从她身边剥离,然后再次对着她福了福身,伸出手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脸色微变,吴谨柔勉强的笑了笑,微微侧过脸,神情恍惚的打量了一圈院子里的情况。 青松院里什么时候有这样多的下人了?那几个身强力壮的洒扫婆子好像是后院负责浆洗的吧?怎么守门竟也变成了前院的几个会些身手的小厮了? 不自觉的咽了一口唾沫,吴谨柔慢吞吞的收回了视线,终于一瘸一拐的进了主屋的门。 入目便是一扇很是名贵的青州双面绣的实木屏风,屏风后的桌面上正摆放着一造型古朴别致的香炉,袅袅青烟从中升起。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场景,却无端的让她觉得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绕过屏风,穿过外室,终于能够看清那道纱帘后正坐着模糊的三道人影。 用力咬了咬舌尖,吴谨柔的脸上扬起了往日明媚的笑容,张嘴问了安:“父亲、母亲安好,大姐姐竟也在呢?一听着母亲唤我过来用饭,我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更换就出了门,不知为何,总觉得父亲母亲这院子里的饭菜格外香甜哩!”
“父亲,母亲,你们这是怎么了?”
她在看到坐在桌边一直不曾抬头的吴修远,和眼底隐约透着失望的赵氏后,即便一颗心已经坠入了谷底,可面上却仍要表现的天衣无缝。 但她不知道的是,那紧绷的微笑、故作轻松的姿态和透着沙哑的嗓音,无一不被吴修远和赵氏瞧在了眼里。 到底还是年纪小,在情绪的控制上过于稚嫩了些,特别是在吴修远这常年沉浮于官场的老狐狸看来,说是漏洞百出也不为过。 而之前那么多年,他们夫妻都没能察觉到任何的异常的原因也十分的简单。吴谨柔在没有遭受到来自海瑶这个真正吴府嫡女威胁的时候,只要安心享受着二人的庇护、吃着吴府嫡女的名头给她带来的红利便好,完全不需要对内玩什么勾心斗角。 结果某一天,这样的安稳被原主的出现给打破了,只一夜的功夫,她忽然就成了冒牌货。 许是受了心中的不甘、恐惧、嫉妒等种种阴暗情绪的驱使,她战战兢兢的迈出了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一步接着一步,直至再无任何回头是岸的可能。 “柔儿,你怎么能够做出这种事来?简直太让为娘失望了!”
赵氏用手捂住了胸口,终究没能忍住,开口便是质问。 另一边吴修远也紧跟着沉声道:“你为何要与外人联合起来害自己的嫡亲姐姐?!”
轰! 听着两个人如此笃定而又直接的问话,吴谨柔只觉得仿若有响雷在耳边炸了开来,直把她震得脑瓜子嗡嗡作响。 待到反应过来后,她自是连连摇头否认:“父亲母亲,你们在说什么呢?是在和柔儿开玩笑嘛?”
见吴修远和赵氏仍然神情严肃,吴谨柔只能用出了杀手锏,一双大眼中满含热泪,要掉不掉的很是惹人怜惜:“父亲母亲这么多年来一直对我恩重如山,柔儿从不是不知感恩之人,大姐姐能够归府我也是真心替所有人高兴,怎又怎会出手害她呢?”
按照以往的经验,每每做错事只要她摆出这幅表情,赵氏就会心软的一塌糊涂。可惜她似乎是忘了,什么叫做今时不同往日。 面前的两夫妻皆是一脸的冷漠,看向她的目光中满是怀疑,这一幕直接就让吴谨柔的一颗心犹如掉进了冰窖里,从内而外散发着的恐惧令她的牙齿都打起了寒颤。 旁边已经坐在凳子上的海瑶见状,干脆跟着加了一把火:“谨柔妹妹的意思是,当初在曹侍郎府上发生的种种,以及昨天夜里的善缘寺……你是一概不知的?”
“我自然不知,那司马三公子在京中诨名早就响当当,我一直谨遵父亲母亲的教诲,又岂会和这种人扯上什么关系?!”
吴谨柔极为迅速的出言反驳。 可还没等话音落下呢,她就看到了对面之人脸上的那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我还没说什么事呢,妹妹怎么脱口就是司马三公子呢?”
海瑶挑了挑眉,语气中满是玩味。 吴谨柔一惊,面上却兀自嘴硬的反驳:“大姐姐也不必在这里和我咬文嚼字的,曹侍郎府上那会儿发生了那样大的事,至于昨夜珍堂姐和三公子又闹的那样厉害,任凭谁都只能想到此处吧!”
海瑶却并未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结,转而又引出了另一个重要的点:“那谨柔妹妹不若解释解释,为何在侍郎府的时候,我身边的丁香会突然不见了,转眼却出现在了宴席之上恨不得将我失踪的消息昭告天下。”
“为何昨天夜里我们那么多人到了男香客厢房外的时候,那么巧就又看到了丁香的身影。要是我没记错的,丁香可是妹妹自幼养在身边的丫头吧?”
“你含血喷人!”
吴谨柔慌里慌张的后退了一小步,用尽全力定了定心神后,扭头冲着吴修远所在的方向就跪了下去:“还请父亲母亲明鉴,丁香的确曾经是女儿身边最得力的丫头之一,所以才会在大姐姐归府的时候把她送去了琉璃院。可总不能因为我急于与大姐姐交好,忍痛割爱送了自己的丫鬟,就转过头来污蔑我居心叵测吧?!”
“而且按照大姐姐的意思,那女儿能不能说丁香现在可是琉璃院的丫鬟,下人听主子的话又有什么奇怪的?”
到了最后,少女干脆反咬一口。 二人这番你来我往的僵持不下,显然让吴修远和赵氏感到无比的头疼。 面对对方的指责,海瑶不仅没有恼羞成怒,反而颇有些兴致盎然:“既是如此,不如就将丁香叫过来,好好的审上一审。”
这个提议正中吴谨柔下怀,于是当场就应了:“我只怕大姐姐不敢。”
这般的胸有成竹,大抵是因为提前有所准备。 只可惜……海瑶眸光闪烁,旋即起了身,走到门前客客气气的吩咐清秋几句。 待到她转身回来重新坐到凳子上的时候,周边更是陷入到了前所未有的静默之中,就连空气都仿若凝滞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