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
原本按照李易估算，自己是能回洛阳过节的，但他着实低估了核查五台山诸事的复杂程度，短短几天时间根本不够用。
好在虽然整体进度略缓，但各寺退耕事宜却已大致理顺，从裴矩手中接过一份折子，李易打开后很快便啧啧点头：
“包括花园寺在内，忻州境内共有寺庙203座，占耕田二百九十五万八千余亩。经过本次整顿改革，只留花园、金阁二寺，二寺各留五千僧众，重新授田共一万三千亩。是以忻州一地，寺庙退还耕田便是二百九十四万五千余亩。”
退还耕地，近300万亩。
李易掰着指头算了算，就以眼下大唐接近十二税一的租税来说，这么多耕田哪怕收成一般，算他一亩地只有一石粟米，秋收后交租税至少也得25万石。
二十五万石什么概念？
大唐最近几个月，从打突厥开始，一直到李易从大宋议和退兵，再算上其他几处边防的兵马调派，洛阳也才支出了十万石的粮草。
二十五万石粮食，甚至都足够大唐调集全国兵力打一场数十日的大战了。
不细算，真的很难想象五台山这座吞金兽竟是恐怖如斯。
李易放下折子稍稍摇头：“从武德二年到现在，五台山吞下的税收粮食怕是不下一百五十万石，难怪官府粮草匮乏，这些国之蛀虫也太猖狂了。”
裴矩自顾自抿了一口清酒，边吃边道：“我已让人核算过，被你这么一整顿，忻州今年秋收租税能翻五倍。”
他这么说，李易倒是不意外了。
毕竟偌大的数字已经摆在面前。
300万亩耕地，其面积相当于后世整个深城，李易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忻州各县绝大多数耕地都在其中。
毕竟忻州只是大唐众多州府里的中州而已，既不算繁华、面积也没多大。
“退耕的事虽说我们算出了个大概，但只要一日粮食没收上来、没入府库，此事就马虎不得，仁贵你还要多盯着点。”
李易略作沉吟，随后对裴矩道：“五台山内诸事逐渐理顺，我们也要下山会会其他人，想来他们应该都要等急了。”
薛仁贵闻言，有些意动：“李兄打算去和当地豪族算账？”
李易笑道：“算账这词太不文雅，我们去拜会一二而已。”
不够文雅？
薛仁贵嘴角微扯，对此不予评判。
裴矩举杯和李易碰了碰，问道：“你打算先去哪一家？”
李易问道：“到目前为止，有哪几位主动找过我们的？”
薛仁贵说道：“班、元、李、顾几家都有拜访之意，但你之前说先不见他们，他们来过一次也就不敢再打搅。”
李易挑眉：“那个本地士族出身的忻州司马呢？”
“有不良人盯着，这会正告病在家休养。”
“他病了？那不得去慰问慰问。”李易当下拍板，笑道：“我们就去他府上，为这位司马去去心病。”
“如此也好。”
裴矩闻言点头，又一次举杯：“今夜正事到此为止，老夫与你二人也该赏赏月、品品酒了。”
李易点头，笑道：“我敬两位一杯。”
“请。”
………
一夜无事。
翌日清早吃过斋饭，李易和裴矩只带了随行五名护卫便策马下山。
正午时步入府城，径直前往司马刘菟府邸。
刘府门外叩响大门，一位老仆打开了一撇门缝，朝着外头李易等人说道：“还请几位郎君见谅，我家主人染病在床，最近几日不便见客。”
说完，老仆就打算关门。
只是没等他把门关拢，一名亲卫已经上前拽住了门把：“我家郡公正是听闻刘司马卧病在床，才特意前来问候，还请老伯把门打开。”
郡公？
老仆人虽说是一介下人，但毕竟家主官阶不低。
听到这个称呼，顿时就明白来人是谁。
心头一颤，脚步慌乱的拉开府门，然后朝李易拜道：“老奴不知是郡公驾到，还望赎罪。”
“带路吧。”
李易没兴趣和门房老头置气，示意对方领路。
老仆虽然心底有一万个不情愿，可李易的名头现在已经有了足够威慑力，他连大声嚷嚷都不敢，只是低着头走在前面。
很快就带着李易和裴矩绕过三重厅堂，来到后方鱼池假山边。
鱼池东侧的木桥上，一个有些肥胖的身影，手里抓着一把鱼食正慢慢往下洒，在他身后，跟着两个打扇的婢女，还有另外三人端着各种果盘。
将手中鱼食喂完，肥胖男子扯了扯身上的锦衣，刚想让婢女将冰水递过来，便瞧见府内老仆带着一群陌生人走靠，顿时火气直往上冒：“老孙头我怎么和你说的，这些天我不见客，不见客，谁让你把人往府里领的，还带到我后宅来，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家主，老仆”
老孙头正要解释，但被李易摆手制止：“刘司马好兴致啊，听说你病入膏肓了，居然还能惦记着喂鱼。”
肥胖男子正是忻州司马刘菟，闻言当即皱眉喝道：“你是何人？也敢来管本官？”
“我两个月前曾路过忻州，不过那时你应该没见过我。”
李易缓步走上木桥，随后一字一句说道：“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姓李单名易，表字子循，是受天子委派的五台山安抚使，你可还需要知道我其他职位爵级？”
“李……李易？”
听到这个名字，刘菟本能倒退了三步。要不是伸手抓住了木桥栏杆，这会已经一屁股摔在地上。
李易笑了笑，又上前两步：“听到我的名字，你挺害怕？”
“我，我，下官不敢。”
刘菟这时勉强定神，匆忙行礼：“下官拜见郡公。”
李易却是看都没看一眼，直接从他身旁走过：“拜就不必了，不请我喝口茶？”
“您请，您请。”刘菟小跑跟上，同时对婢女道：“还愣着做什么，快点上茶，就拿我那罐御茶。”
“呵~你一个小小的司马，也有御茶？”
“去岁吏部履职，有幸拜见天子，之后户部尚书萧瑀赠了下官一罐，平日我都不舍得喝，今日借花献佛，请郡公品茗。”
“这么说，你是萧瑀的人？”
李易这时脚步微顿，似笑非笑的打量对方：“你觉得他一个前隋旧臣，能护得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