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禄堂内，檀香袅袅。
孟老夫人刚吃完饭，秀儿就恭顺站在身后，替她揉捏坐得酸痛的腰骨。
老太太布满菊花褶子的脸上，流露出满意神色。
“想不到，你还有这手艺。”
秀儿见她这么说，应声回答：“谢老夫人谬赞。从前，蒋嬷嬷也是看我特别会推拿功夫，才安排到大夫人身边伺候。那会，我每日都给孟大老爷松松筋骨，免得躺久了生褥子。”
“哼，你停下吧！”
一听秀儿的手摸过自家晦气的大儿子，孟老夫人立即面露不喜。
秀儿是个识相的。
她扑通一声跪在脚下，咬着嘴唇，用力磕了三个响头。
“怪奴婢多嘴！不过，自打蒋嬷嬷病死后，奴婢再没去过孟大老爷房里了，都是由旁人伺候的。”
孟老夫人年纪大了，一时半会没听出名堂。
可她身边的荣嬷嬷听出来了。
大夫人冯氏是个不理事的主，嫁进来后仗着千金大小姐身份，时时有老爷护着。从小看着她长大的蒋嬷嬷，更是把冯氏看得像眼珠子一样紧。
当年，孟老夫人想安排几个小妾过去分宠，都被蒋嬷嬷不动声色捅到孟修堂那里。
也不知道她使了什么眼药，让冯云竹把事情闹开。
最后，孟修堂一个妾室都没留下，连唯一的通房丫头也送了回来。
荣嬷嬷琢磨，按蒋嬷嬷的年龄和身子骨来看，不该走得那么早。
这里头，说不好会不会有居心叵测之人的手笔！
无论怎么说，秀儿既然能拿捏住整个别苑，说不伺候老爷，就能撂挑子不管，内里绝对不会像表面那般柔弱。
大小姐把她送过来，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份潜藏的心思，从秀儿被送来福禄堂的第一天，荣‘嬷嬷就跟老太太提过了。
老太太心中本是不喜的。
谁曾想，当夜她吃得过于油腻，半夜积食起身逛园子，偏遇到这丫头。
秀儿立即转身去小厨房，煮了一碗甜甜酸酸的山楂水，一口口喂孟老夫人喝下。
次日，她又端来一桌子清爽的绿豆百合粥，还有几盘卖相不错的点心。
孟老夫人吃完后肠胃熨帖，心情舒爽许多，就留了秀儿下来说话。
到底是在冯云竹身边待过的人，见识过不少好东西。
她说孟大老爷生病之时，大小姐花重金尝试了很多药膳。
独独一味凤凰脑，就价值千金。
据说，是用一百种禽类的脑壳子做的，吃了能让人耳聪目明，延年益寿。
孟老夫人听得心动不已。
人年纪上来了，脑瓜子就是没有从前好使，头天夜里刚说了要去灵隐寺上香，第二日就忘得一干二净。若不是荣嬷嬷提醒，怕是要得罪佛祖了。
孟老夫人心里的小算盘噼里啪啦响起。
身为孟家辈分最大的长者，儿孙们有了好东西，肯定要拿过来孝敬一二。
孟浅予太不懂事了，只知道对她那病入膏肓的爹娘好，压根没把祖母放在眼里。
她在盘算着，等孟浅予请安时，就让秀儿逐一把冯氏和大儿子尝过用过的好东西说出，逼不孝的孙女通通都准备一份过来。
秀儿轻轻松松几句话，就把孟老夫人哄好了。
她还借机会露出身上的青紫色伤口，满脸做出委屈状。
孟老夫人见她神情痛苦，皱眉道：“谁把你打成这样？”
“是大小姐。”
“怎么回事？”
“那日，大小姐突然来了雅竹苑发难，奴婢刚好腹痛在茅房，没有把大夫人守好，她便让人狠狠教训了奴婢一顿。
秀儿小心地把事情说了一遍，故意隐去孟大少爷送簪子的事情。
大小姐的心思，她大概也猜到了。
无非是想物尽其用，让自己远离大房，顺便看看能不能给二房添堵。
在来到老太太身边之前，桃之替大小姐传话：“秀儿，你是个聪明的，知道富贵险中求。要上位没人拦你，就看怀里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秀儿目中，隐隐流动着一丝贪欲。
大小姐想坐收渔翁之利，那她就争取当好那只可以跟蚌争一争的鹤。
如果，能嫁给孟大少爷为妾就更好了，这辈子荣华富贵在后头等着呢！
就算不能，把孟家老夫人哄开心了，从中捞点油水也好。
听见是平日看着娴静庄重的孟浅予动手，孟老夫人的眉头皱起来。
死丫头，掌家之前根本不敢太过无礼，在长辈面前能维持恭顺温柔的样子。
现在能赚钱就了不得了，腰杆挺直了，说话比以前硬气。
看看，如今都多长时间没来福禄堂请安吃饭。
孟老夫人越想越气。
孟浅予偏心自家老娘就算了，什么好东西都往雅竹苑搬，现在连下人都不放过，还敢把不要的丫头往她院子里赶。
看来，根本没有把她这个祖母当做一回事。
“这个没良心的大孙女！”孟老夫人怒道。
秀儿盈盈一拜：“多谢老夫人体恤贱婢，能来到您身边服侍，是奴婢三生有幸。”
她知道，孟老夫人出身乡野，以前身份极低，明里暗里不知被人踩过多少回。
这种人出身草根的人很好拿捏，就是在她面前把姿态放低到泥土里，再把人高高举起，给足优越感，让她觉得自己天生就是高人一等。
果然，孟老夫人看了她一眼，满意地笑了。
秀儿暗暗捏紧了拳头，脸上却保持着一抹崇敬感激的笑容。
孟老夫人示意她继续捏背，道：“我们孟家算是大户人家，她一个刚出阁的姑娘随意对下人喊打喊杀，实在有失体统。秀儿，你说说看，我该怎么给她一个教训？”
秀儿一双手灵活在老太太叠满赘肉的腰背上来回，脸上却故意露出惶恐神色。
“奴婢岂敢心里有怨。”
荣嬷嬷在一旁冷眼瞧着，这屋子哪有不打下人的主子？
前阵子，二房的正室夫人李氏，还逼着勾搭二老爷的丫头喝了堕胎药，然后丢到后门毒打一顿，命都没了大半条。
大小姐把大老爷和夫人看得比夜明珠还贵重，见到下人不好好伺候，难道还能忍下这口气不成？
显然，孟老夫人是想找个由头教训大小姐。
“不妨事，你照实说来听听。没规矩的丫头得多加管教，免得以后在外面抛头露面丢了孟家的脸。”
秀儿的眉眼转得极快，眼睛眨眨凑近她的耳边。
孟老夫人双眼微眯，浑浊的眸子里，隐隐显现兴奋的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