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更怕的是，他们的插手，会让我被人看不起，我的成绩都会被质疑，我所有的努力，在别人看来都是虚假的。”
三爷看着潘琦，眼神平静，没有立马接话。
反倒是潘琦，在三爷的注视下，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并察觉到自己似乎有些失态了。
直到这时三爷才缓缓开口。
“你是在抱怨吗？抱怨自己出身太好。”
这话听着挺凡尔赛。
但潘琦确实是这么想的。
出身寒门的苦，她没有体会过，但是可以想象。
受人白眼和偏见。
可是只要奋斗，自身足够优秀的话，总能出人头地。
可是她这种人，生来就被父辈的荣耀笼罩，所有的努力都会被忽视，所有的成绩都会被认为是借着家族荣光得到的。
就像电视上采访过的一个创业的豪门千金，说自己遇到的困难都被人不理解，因为外人关注的永远都她的家世，乃至她背后的八卦。
至于她的努力和付出，并没有人感兴趣。
潘琦的沉默，算是给了一个肯定的回答。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不是潘家的孩子，而是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甚至连普通都算不上，你还能顺利的考上国防大学吗？”
“当然可以。”
潘琦十分肯定的回答。
她对自己的能力有自信。
“不，你错了。”
潘琦疑惑。
三爷刚才不还说不怀疑她的成绩吗？
怎么会……
“因为你是潘家的孩子，所以你从小就可以接受顶尖的教育，潘家的家世人脉让你从出生就超越了很多人。
别的暂且不提，潘琦，你遥遥领先的军事素养，还有一身的拳脚功夫，你真以为这是一个普通家庭能教给你的？”
三爷一番话，堵的潘琦再难说出一个字。
“每一届的优秀学生，我都会关注，毕竟等我们这些老杆子下去以后，都要交到你们手上。
所以你的情况我大概清楚，从进校开始，你的各项成绩虽然不错，但总是融不进团体，为此辅导员还找你谈过几次话，都只是以为你生性如此。
直到现在，我才搞清楚你在想什么。
说实话，你的想法有些荒谬，但是说到底也就是站在你自己的圈子里没有跳出来，所以没有想透彻。
你的家世固然优越，但是成绩单和训练场上的表现不会作假，无论什么样的家庭，都不该成为你的桎梏。”
“我懂您的意思。”潘琦点点头：“可现在的情况是，我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他们的庇护。”
“你能想明白就好，毕竟以后到了部队，不能讲个人英雄主义，培养战友情也是一门功课，这一点你要好好跟小青那丫头学学，你要知道，遇到危险的时候，战友是你最大的倚仗。”
“我知道……嗯？”
部队，战友，危险。
三爷如此笃定的说出这些，是说明她可以成为定向生了？
“教官，您会帮我，是这个意思吗？”
潘琦小心翼翼的发问。
“你都已经跟我反映困难了，我这个当教官的还能当没听见？”
“谢谢教官！”
……
事情办得很顺利。
等三爷去了一趟潘家才知道，反对潘琦当定向生的并不是潘圣才。
作为一个老军人，家里有孩子能传承军魂，他十分骄傲。
只是架不住儿子媳妇的软磨硬泡，还真以为孙女吃不得苦。
“这孩子在家里也不爱说话，没人知道她的心思，早知道她意愿这么坚定，还优秀到连你严三爷都看重几分，我才不管这个破事。”
得到潘老爷子的支持，潘琦父母再舍不得女儿也没办法改动档案。
潘琦知道以后，难得情绪失控，喜极而泣。
大丫跟石倩都觉得好笑：“我们还当多大个事，也能让你烦恼这么久。我说，你早点跟你爷爷说清楚，三爷爷也不用跑这一趟了。”
“走，去小食堂，今天我请你们吃饭，想吃什么随便点。”
国防大学的学生不能随意出校门，但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谁都嘴馋，小食堂就相当于学校设立的饭馆，打打牙祭没有问题。
大丫她们也不推辞，遇到开心的事情就该庆祝。
几人说说笑笑。
唯独朱媛媛融不进气氛。
她是宿舍里唯一一个不愿意成为定向生的。
家里人一开始不清楚，只以为进了国防大学就有军籍，听说她要放弃签协议还劝了几句。
可是听她说完定向生要付出的东西之后，家人就犹豫了。
然后不用朱媛媛解释，他们就先反对了起来。
“媛媛，我们也就是想要你有个安稳的生活，你要是被分配到偏远的地方，我跟你爸还不得担心死，我们可就你一个宝贝女儿，你要是出点什么意外，咱们这个家可就散了。
说句实际点的话，天塌下来还有个子高的顶着呢，咱们能把小家的日子过好就不容易了。
再说这和平年代哪里要这么多人去奉献，你就听妈妈的，安心读书，有个毕业证回来踏实找份工作就行，军籍不要就不要了，没什么大不了。”
朱媛媛跟家里人想法一样。
同学中也有部分跟她做了同样的选择。
老师和其他同学对此都表示理解。
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
为国奉献很崇高。
顾虑家人也没有错。
只是现在同寝室四个人，只有朱媛媛一个选择放弃军籍。
这会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娇气。
这种想法让她总是有些闷闷不乐。
几天后，大丫跟朱媛媛去院长那里帮忙整理资料。
两人一边做事一边闲聊。
“小青，问你个事情可以吗？”
“嗯哼，你说。”
朱媛媛手上的活顿了一下，然后小心开口：“我就是说，假如啊，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签了定向生，以后真分到很偏的地方，吃苦受累不说，万一有什么危险，或者说……一直没有机会调回来，在那里待个好几年，你要怎么办啊？”
“听安排呗，”大丫笑了笑不以为意：“我相信学校和部队会有最合适的安排，我只要做好我该做的事情就是了。”
见她这么风轻云淡的态度，朱媛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只能继续问道：“那……石倩和潘琦也是这么想的吗？”
“应该是吧，毕竟你说的这些都是不可预知的，我们只需要做好准备就行。”
好吧，朱媛媛意识到自己没法做到像室友们一样坦然。
人与人之间的思想是有差距的，她做不到，就只能在心里祝福室友们一切顺利。
只是……终究会有一点失落感。
大概是对自己多少有那么点看不起。
偏偏这种感觉她还找不到地方宣泄。
这时，有人敲门。
在里面办公室工作的院长听到声音出来，看见来人之后主动开口。
“潘先生潘太太，你们怎么来了？请进。”
一对穿着讲究的中年夫妻跟辅导员简单问候之后就一齐进了里面办公室说话。
朱媛媛好奇的往里面看了一眼。
她家境不错，但是在京都这块地方就不够看了。
起码这对夫妻看起来就比她的父母要有钱的多。
“哎，你说这是谁啊，跟院长很熟的样子？”
大丫一边低头继续整理资料，一边随口回答：“应该是家长吧。”
“咱们还有那么有钱的同学呢？”
就平时的相处来说，看不出谁家条件特别好，反倒是像石倩那种农村来的孩子比较多。
能一眼看出来家庭条件不错的，朱媛媛算是头一个。
刚刚辅导员称呼那对夫妻，好像是姓……潘？
整个学院都只有一个姓潘的。
是潘琦？
好奇心上来，朱媛媛放下手上的东西，往办公室门边走过去。
“媛媛……你这是？”
“嘘！”
朱媛媛示意大丫先不要开口。
潘琦没跟她们提起过家里的情况，没准人家真是京都的豪门千金呢？
朱媛媛没法忍住不八卦。
里面的交谈不是机密，没打算避着人，所以能听的清楚。
“潘先生，学生的志愿都是他们自己决定的，就算我是院长也没有办法左右，擅自更改档案更是不可能，您何必为难我呢？
而且，我听说潘老爷子是同意的，不是吗？”
“我们家老爷子是老思想了，况且他老人家同意，很大程度也是看在三爷的面子上。我们夫妻两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
当然，我们也知道更改档案是不可能的，我们也并不想为难谁，今天来就是找您帮个小忙。
事实上，我们家潘琦肯定是要有军籍的，毕竟她爷爷的关系在那里，只是之后的工作安排，我希望您能考虑一下她的情况，老爷子身体不好，潘琦要是离开京都，都不能经常探望她爷爷。”
“我们也不会让您白操心的。”接下来是潘太太的声音：“不管是您个人，或者是学院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就算我们帮不上忙，我们家老爷子还是说了算的。”
后面的话，朱媛媛没有听了。
木然的走回资料柜旁边。
大丫疑惑的看着她：“怎么了？听到了什么？”
朱媛媛只是摇头。
回宿舍之后，朱媛媛盯着潘琦看了很久。
搞得潘琦浑身不自在。
“你盯着我干嘛？”
“哼！”
朱媛媛回了一声冷笑，把众人弄得一头雾水之后才缓缓开口：“我说你这么大义凛然的劝大家去当定向生，以为你思想境界多高呢，原来是家里有人有背景，完全没有后顾之忧，平白得了名声和好处。”
“媛媛，你说什么呢？”
大丫跟石倩都没听懂，只觉得她话里带有火药味。
潘琦也不懂，但是隐约能猜到一些。
毕竟她的家世，确实能跟朱媛媛说的对上。
可是，朱媛媛怎么会知道？
而且她当定向生的事情，家里并没有插手啊。
朱媛媛表情依旧不屑。
她这段时间的失落和自卑，很大一部分都是来自于潘琦。
潘琦待人一向冷漠。
同宿舍的也是如此。
后来倒是和傅小青还有石倩好了一些。
可是对她，一如既往的疏离。
特别是她表露出对国防大学的不适应之后。
朱媛媛把这种态度理解为不屑。
也是，朱媛媛能理解。
潘琦各项成绩都好，思想也端正，傅小青跟石倩跟她更合得来。
那是强者之间的惺惺相惜。
是她朱媛媛不配。
理解归理解，但是心里还是会不舒服。
然而现在，朱媛媛知道了，潘琦的底气都是来自于她的家庭。
可以直接跟院长谈条件的父母，背后好像还有一个更有背景的爷爷。
哼，可笑。
她要是有这种家庭，也能大义凛然的说愿意奉献。
反正有家庭保驾护航，根本不会吃亏。
朱媛媛就是不服气。
如果只是自己厉害的潘琦看不起她，她认了。
可是仗着家世才厉害起来，凭什么看不起她。
没有后顾之忧的人，哪里有资格去鄙视有羁绊的人！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有话就说清楚，我不想稀里糊涂的跟你吵架。”
潘琦保持冷静。
朱媛媛此时十分不乐意看她那副虚假的面孔，决心戳破。
“还装什么呢，你的父母今天去院长办公室了，商量着等你成为定向生之后就分配在京都，留在家人身边，因为你那有权有势的爷爷舍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