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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零八章 凡尔赛和约(十四)(1 / 1)

粗听上去,好像大顺这几个年轻人的意见有点离谱。这等于是让法国的投资者承担前期的风险,养殖牛马,雇佣人手,运输种牛马等。

但实际上这个看似离谱的意见,这时候提出来,倒也是恰逢其时。

法国的确财政没钱。

但法国财政没钱,不代表法国资本家没钱。

就算法国资本没钱,也不代表荷兰的金融资本没钱。

现在欧洲各国的热钱,处在一种非常蛋疼的阶段。

比较稳妥的英国国债,炸了;历史上七年战争后二十年的英国“运河热”大基建,也肯定没戏了;东印度公司炸了,各国都炸了;大顺国债买的也不是太多……

在这个当口,很多钱是不知道该往哪去的。

左脚踩右脚上天这种事,南海公司和约翰·劳两拨操作,至少三十年内,欧洲还会有记性,也不太可能再搞一次左脚踩右脚上天的金融操作。

而在此之前,因为英法之间互殴,加上哈德逊湾的特殊情况——大量移民是不可能的,冬天冻死个人,而且还是半永久冻土带,使得每个据点也就十个八个的人。

今天你打我、明天我偷回来。

弄得都知道利益极大,但是hbc愣是20年没给股东分红股息,因为确实分不了。

一直到乌得勒支条约之后,hbc才算是开始稳定分红、给股息了。

现在,hbc也死了,因为法国在北美站住脚了、没有被赶走,hbc拿的是英国的专营权,现在不归英国管了。

而本身,hbc控制的只是毛皮贸易的最终端,在上游狩猎的、交易的、五大湖水系卡位的,依旧是法国的森林猎手。

如今,最终端这边也要丢给法国了,那么法国版的“北美山货专营公司”,几乎可以视作战后最有潜力的一家专营公司。

这种情况下,股东自然不会吝啬于投资,也不会不选择可以适当延长一下回报周期,甚至可以确定法国的这些豪强也将摆脱之前募集资本募不到的情况——之前肯定募不到,河口贸易站都丢了,海军拉胯到英国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哪个傻子会把钱往法国毛皮贩子身上投?现在自然大不同,哪个傻子会不把钱往法国毛皮贩子身上投?

比如往这边养牛马,准备将来卖给大顺等,都算是一个非常不错的投资方向。

而且这种投资可是真金白银见效的,东亚只吃不拉,但又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拿人参作为高端奢侈品药材的地方。

真的是那种只要有货、根本不愁卖的状态。

此等背景下,大顺的这几个小伙子侃侃而谈,听的这几个新法兰西的豪强频频点头。

对于已经拿下了约克堡的新法兰西豪强而言,对于大顺可能在西部掺和毛皮贸易的事,不甚在意。

既然夕阳海并不存在。

那么,就像是在松苏垄断对外茶叶贸易的大商人,会在意上游种茶的人转了几道手吗?转几道手,到头来不还是要从这里出海,经自己的手才能换成欧美白银吗?

至于北美的价值,只要大顺不下场,那么对法国而言就是“几英亩雪地”而已;大顺下场,那么对法国而言,就是不啻于两个瓜德罗普岛。

而这个价值,体现在森林里,恰恰不体现在草原上。甚至可以说,对法国而言,北美的价值是相当苛刻的,得有鹿、得有人参、得有湖泊。

反过来,对大顺而言,北美的价值,体现在非常简单的几个字上:温带,不旱,能种地。

没了。

是以两边的矛盾,是非常次要细微的。

大顺这几个年轻人只是隐瞒了西海岸的黄金传说,却不讳言大顺需要移民垦殖,以安置大量的“多余”人口。

一通半忽悠式的交流后,这些新法兰西的豪强,便准备了一艘船,将大顺的这几个年轻人送到大顺在这边的营地。

到了营地,简单讯问之后,这边的将领也啧啧称奇这几个人的胆魄,勉励一番,又送到了在欧洲的李欗那里。

此时欧洲这边正忙成一团,李欗却还是抽空见了见这几个年轻人,见面便问道:“那法国人不知你们何等人,本王却知道,你们怕是没有这样的权限谈这样的事。你们倒是好大的胆子。”

这几个年轻人也不甚慌张,内心反而窃喜,心道若是按部就班,莫说见到个王爷,就是见个将军都难。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当初抱着搏一搏的念头,便该想到万一出了事该如何。既是提前想到了,那还有什么可怕的?

遂道:“回禀殿下,我等虽少读正学,却也知一二道理。昔者,子产曰:苟利社稷、死生以之。兴国公亦曾借用,言:苟……”

“吾等位卑,却不敢忘忧国。是以莽撞,自西海岸一路向东,打探消息。及至哈德逊湾,见法人豪强,我等也知此番寻金之所以然,是以既知大略,便在细节上略敢做些出格的事。”

“我等此番一路向东,见从西海岸过了大山后,一路平坦,皆为旱草,甚有利开垦。是以心中担忧,划界谈判时候,万万不可放弃这些草地。这些草地,极为广阔,若垦殖得当,容民数千万不在话下。”

一番话下来,李欗只嗯了一声,这些年类似的人见的多了,也不至于过于惊奇。

说是位卑忧国也好、说是心存脱颖而出往上爬的心思也罢,论迹不论心,结果上差别也不大。

要说谈判的话,这边正忙着谈,但上面的意思,就是拿着经度线划一笔就是,论起来可能差别也不大。

法国殖民地缺人、西班牙也缺,西班牙都缺到恨不得把阿卡迪亚人送到他们殖民地去顶新教徒了,划线问题在大顺上面看来还是很容易的。

但这几个人走了这么一圈,所见所闻,确实是给了正在谈判的大顺使节团们一个很好的机会,说不定还真能从法国人那里多咬上几口。

这随便多咬一口,可能就是几十万平方里,现在是画一笔的事,若考虑将来,这时候画线稍微抖一抖,百年后那都大不一样。

这种瓜分,未必是越大越好。吃的太多,没有那么多人,或者说暂时不能移那么多人塞满、卡位,平添许多谈判的麻烦,还容易生出龃龉。

再一个,大顺这边是不遵守欧洲这边的一些所谓“国际法”的。比如“谁发现、谁占有”。

因为,这个所谓“国际法”的前置,是教皇子午线的托德西拉斯条约的衍生。

这种衍生,有个非常恶心的法理问题,就是“非基督国家的土地,遵循谁发现、谁占有为殖民地”的问题。

这里面的法理问题过于恶心,所以即便说大顺在实质上遵循的也是“谁发现、谁占有”的潜规则,但是绝对不承认这一套法理,而是认为根本就没有这种破法理,就是纯粹谈判或者战争弄出来的。

加之其实刘钰对北美洲西部的问题,大致是了解的,而且早就定下来了“金矿搭台、移民唱戏”的思路。所以,自始至终,大顺在北美的划界问题上,包括之前和西班牙的谈判,从不遵守所谓的“谁发现、谁占有”的原则,而是拿着大地图,直接画经纬线,也根本没有派人深入到北美内陆去绘图。

欧洲这边可能还会因为“谁先绘图”这种事打嘴炮。

大顺是不打这个嘴炮的,因为大顺压根不认这个由“非基督国家即可为谁发现谁占有为殖民地”所衍生出的所谓国际法法理。

具体表现就是和西班牙谈判的时候,大顺既不拿地图、也不拿证据证明自己去探索了,而是直接拿着直布罗陀和菲律宾说事,发个锤子的现,直接画直线。西班牙也承认了、且认可了。

原本对于北美的划界,计划就是拿着铅笔来一道就完事的。

这几个年轻人跑了这么一圈,提出来了一些和法国人谈利益的想法,倒是确实歪打正着地解决了一些所谓的谈判法理。

一种基于现实主义和具体利益的、不以扯犊子的虚空法理和规则的新规则。

画线那是完全的无道理。

而现在倒是有道理的,按照各国的利益所在来画线:既然法国的利益就是人参貂皮,否则北美对法国就是几英亩雪;而大顺的利益就是北美的潜在耕地。

那么,两边的谈判,就可以既不是大顺非常讨厌的那套发现法理;也不是毫无理由的划线;而是一种可以谈现实、谈具体利益的新的国际规则。

李欗听完这几个年轻人和新法兰西豪强的一些讨论之后,先想到的就是这个。

之所以不想别的。

则是因着李欗很清楚金矿和移民的事,所以他知道绝对不可能分封的,故而他也从没做过什么诸皇子分封海外的梦。至少现在是不可能的,只要金矿挖不干净那就绝无可能,朝廷必然会选择非常严格的官督商办模式。

他是没想别的,却架不住这几个年轻人说的顺畅了,在看到李欗对他们的说法有些赞许后,不免忘乎所以地加了几句话。

“殿下,我等虽位卑,却也知道,如今天朝人地矛盾日盛,随着人口滋生,粮食日益不足。”

“为社稷长久、为圣朝流传,我等又亲眼目睹了这扶桑土地之广、垦耕之易、气候之宜。听闻东边英人已有数百万口,本朝晚了一步,正该如黄河、戍边等大事来看待。不惜代价,加大移民,尤其是要变革税制、行均田法,以为长久计……”

这话,让李欗心里一咯噔。

这话倒不至于说会被抓起来打死。

大顺说的比这过分的,有的是。

但是,有些话,有些人说可以、有些人说就不行、有些人听了也会惹出许多麻烦。

就如现在这番话,这几个年轻人,随便说,哪怕是直接公车上书给皇帝,那也无所谓。

可对李欗来说,这话听着就有些别扭了。他是皇家内实学派的代表人物,而这些人说的变革税制、行均田法等东西,牵扯的可不只是简单的一句“改革”,而是直接涉及到实学派的地位、科举制是否要变、近百万的士绅生员的特权……

或者说,这是要直接动大顺的统治基础的。这些事,李欗年轻的时候还是挺愿意掺和的,随着年纪越大、权力越大,他反而不敢也不想掺和了。

尤其是眼看着这一次朝廷出兵,刘钰在背后出谋划策的一些事,以及过多地在北美干涉,李欗其实看出来很多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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