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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五零章 站台(1 / 1)

林敏当然没能力解决黄河问题,也就只能应下此事。

于是大顺在江苏省的最高管理机构,就呈现出一种非常奇葩的状态。

名正言顺的最高长官,是江苏节度使林敏。

但实际上管事的,是刘钰。

刘钰名不正言不顺。但他代表皇权的延伸力量。

他负责江苏的政策管理,不是因为他是大顺的兴国公,只是因为他是皇帝的宠臣。

换言之,这个人可以是刘钰、也可以是张三、赵四,只要皇帝信任。

刘钰有自己的幕府团队,但他的幕府团队没有一个有正式的官职。

而江苏节度使只能屈居其后,名正言顺地发布指令、管理下属的官僚。

这种状况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不过皇帝和林敏的那次秘密谈话,使得林敏彻底没有了选择,只能在大事上听刘钰的。

这一次两人回江苏的时候,还带了一队士兵,拨给刘钰直接管辖。

对于皇帝的这个安排,刘钰直言不讳。

“这些兵,是用来镇压民变的。”

两人沿着范公堤巡视淮南滩涂的时候,看着正在荒滩区盖房子、运人口而忙碌的垦荒公司,刘钰直言不讳地告诉林敏,这些士兵是干什么用的。

“压谁?”

刘钰笑笑没说话,带队来到了位于南通州的通州垦荒公司的办事处。

负责组织垦荒一系列事宜的经理和一众董事会成员都在这里等着,他们在等官方批复的垦荒许可。

隆重的迎接仪式后,刘钰也是毫不避讳,直接告诉他们这些人。

“这一次废盐垦荒,就是一场圈地运动。”

“对盐户来说,那些草荡也根本不是他们的。”

“如果他们愿意接受给钱然后自谋生路的决定,那最好。以后你们怎么对待这些地,都没关系了。”

“如果他们不愿意,而是希望得到一些土地。”

“那也简单。你们用一亩换二亩的方法,等你们垦出来滩地之后,拨给他们。”

“我算了算,就他们的种植手段,最多三年,必然破产。到时候,再低价把地收回来就是。”

“你们把草荡都垦成田,也就是断了他们煎盐为生的活路。”

“他们一没有资本搞晒盐场、二来你们把他们煮盐的草荡都占了,他们就算再想干以前那种煮盐私贩为生的生活,也不可能了。”

“我估摸着,肯定会有人专门闹事。朝廷是站在你们这边的,小打小闹抓监狱,送南洋种植园;出人命,那就不是一般的百姓了,必须要重拳出击。”

“我不要听这些盐户有多苦,也丝毫不想听那些悲惨的故事。反正他们早晚要改行,大型晒盐场迟早会逼死他们。早死做托生吧。”八壹中文網

他这么一说,在场众人都大喜过望,连声称赞朝廷政策。

应该说,这里是此时大顺继承的大明基本盘内,最适合搞圈地运动的地方。

而圈地运动从来都没有那么光鲜。

进步,有时候是非常血腥的。

其实就算刘钰不说,这些大的垦荒公司也想到了怎么“合理”地把土地集中起来。

如刘钰所说,这里的盐地,如果不是大资本模式,小农是根本无法开垦的。

算准了这一点,这些垦荒大公司的策略也就非常简单。

比如,盐户如果不想要土地,甚至不想转行,尤其是一些拥有渠道的场主。

这些垦荒公司的资本家们,终于等来了刘钰带来的政策。

那就非常简单了。

按照朝廷的规定,荡田垦荒废盐,一亩草场补偿盐户100文钱。

不卖也得卖。

强行圈占之后,拿钱走人。

不走,直接拆房子,砸锅。

如果,他们愿意接受土地,那就更简单了。

给他们一个非常优厚的条件,平均下来每户可以租赁给25亩地,这已经不少了。

而且这25亩地,是经过垦荒公司前期开垦过的。

如果他们接受,那么就像刘钰说的,最多三年,这地就得被收回来。

因为,种粮食的话,这里根本就是低产区,用不了三年就得破产。

而如果种棉花……

一来,这些盐户会种棉花吗?

二来,就算会种,玩得起大垦荒公司这种一亩棉田、二亩草覆盖反盐的模式吗?

最多三年,这些拨给小农、没有公司维护的地,就几乎废掉了。

重新反盐、地力耗尽。

到时候,卖不卖,自愿。

现在既然有刘钰给他们站台,他们圈地的时候自然是更加肆无忌惮。

哪些地可以圈、哪些地不能圈,当然这也是定好的。

不是这些资本家心肠好,大善人,主动去圈范公堤以东的大片荒滩。

他们倒是想去圈已经开垦好的耕地,但问题是他们敢去吗?

敢去村落圈地,能直接被人打死,爆出来大规模起义,这点钱都不够赔的。

之前让刘钰头疼的第一家垦荒公司打死人的事,就非常典型。

垦荒公司圈占了土地,大量的无主草荡也都圈了。而当时的几家盐户在场主的带动下,反对他们圈占草荡。

因为他们要煮盐,要煮私盐谋生。

这不是合法不合法的问题,甚至也不是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的问题。

情况就在这摆着,正常煮盐根本维持不了生计,这些无主草荡的草,是他们煮盐的根本。他们煮私盐也是为了生活。

而这种煮盐的模式,又基本可以确定,真正所谓“独立”的小盐户,必须要依附盐商。

基本上就是盐商场商豪强,占据大片的无主草荡,这些草荡是谁的,谁强就是谁的。

盐户在这些场商盐商的庇护下,产官盐也产私盐。

圈地圈的那些名义上无主的荒滩,在民间法里,是有主的。而那些荒滩草荡被圈了之后开垦,就等于断了他们煮私盐的生计。

用来煮官盐的草荡,是有数的。朝廷为了方便控制,你多少草荡、该出多少盐,心里大致是有数的。

但只靠官盐是活得很惨的,投效场商之后煮私盐,日子还是可以过下去的。

小生产者是不肯去当农业雇工的,这也是显而易见的。

双方的矛盾就这么爆发了。

两边打仗的、动手的,是盐户和高价从海门那边招募来的会种棉花的农业雇工。

幕后势力,是新兴资本,和原本的场商草荡地主。

一开始的矛盾很简单,盐户把圈地公司的边界木牌给拔了,然后两边就开始动手。

上头之后。

盐户这边,把农业雇工的工棚烧了。

雇工这边,把那些盐户的房子和煮盐的器皿砸了。

然后就打,然后就死人了。

然后就刘钰一句话知会了当地县令,然后当地县令就问那些盐户场商要证据:那些荒草荡,你可有证据证明那是你的?你可纳税了?

煮官盐的草荡,是要纳税的,虽然税低,但也是纳税的。纳了税,才能说这草荡地你有使用权,是和“灶”绑定的。

这个煮盐的铁锅,绑定一定范围的草地。铁锅的主人会换,但铁锅绑定的草荡不会变。

其实,盐商场商也是地方豪强,和县令也是有交情的。

但官大一级压死人,刘钰递话了,明显是偏向这些垦荒公司,县令能咋办?

最后也就判了斗殴,垦殖公司赔偿那边一些烧埋银子,就此了事。

这个风波过去之后,本质上这边的问题,也就变成了“淮南到底是垦荒,还是煮盐”的争执。

这需要朝廷最终定下来。

一旦定下来,淮南就是要垦荒,不再煮盐,那么圈地的范围也就更大,要把盐户的草场全部圈走种棉花。

大顺的国情在这,最终决定拍板的,还是皇帝。

说句难听的,百万漕工,运河都废了,就那么光鲜?就没有起义、反抗?

都杀了那么多了,也不差这点盐户。

况且,大部分盐户是接受垦荒的,他们中的大部分生存极为艰难。

林敏说,刘钰手段粗暴,说的就是这一点。刘钰才懒得去搞区分,直接一刀切。

他既没有足够的基层执政能力去挨个分清,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在“一战”爆发之前给苏南搞出来足够的棉田。

这一次更是直接带着军队来的,那就更加简单粗暴了。

当然,淮南废盐要一步步的来,要一点一点的圈。

最适合种棉花的地,先圈起来。

剩下的,靠在海州那边的大型晒盐场的低价盐,直接把所有的煮盐户全部逼破产。

只要海州晒盐,能拿到在淮南区销售的许可,哪怕海州盐全都收税,淮南煮的私盐也必死无疑。

但虽说要一点一点的圈,可整体策略是不变的,刘钰就是坚定地给这些垦荒公司站台。

耕地不圈,也不敢圈,惹不起。

草场地,通通圈。

明码标价,不接受也得接受。

要么,拿钱走人去工场去盐场去抗包去南洋;要么,在这里当雇工;要么,分给小块土地三年后破产。

没有别的选择。

如果反抗,直接顶着后世刽子手的名号,直接上军队。

这一次既然决定在海州扩盐场,将湖北盐区划归淮北盐负责,那么这一次圈地的范围,就大多了。

等于是把整个提供湖北食盐所需的草场,全部圈占。

牵扯十余万人、几万户,这要是不出事就见鬼了。不是每个盐户都愿意放弃自己的那先小产业、主动拥抱这种所谓的“进步”的。况且背后还有大量的盐商场主。

林敏这个小小的江苏节度使,真的镇不住。他敢这么搞,能直接被人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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