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9:猎医(1 / 1)

碧绿长针除了颜色,其他跟沈棠认知中的针具很相似,散发着令人心神舒畅的勃勃生机。董老医师虽是其拥有者,但也是第一次运气化针:“老夫活了这把年头,不是没见过旁人施展言灵,武气化出的战马武铠见得多,但都不如今日这般强烈……”

这种情绪是他曾经穷极想象力都无法模拟一二的,只有亲身体验一回才知道,原来凡人真的能拥有传闻中神仙才有的手段。握住长针瞬间,体内气息流转,莫名自信油然而生——判官笔下勾魂,阎王殿前抢人。

脑中不由得浮现梦中老者的话。

【生死人,肉白骨,有何不可!】

董老医师走神几息,又被沈棠好奇提问拉回:“董老,这个能用来施针吗?”

他答:“嗯,能。”

沈棠又问:“那能拿来杀人吗?”

董老医师险些被她问不会了,自个儿救了大半辈子的人,还真没杀过人,道:“杀人倒是能杀,但老夫手上不沾人命……”

哪怕是碰上仇家,也顶多见死不救。

至于说杀人——

谁能比医师更了解人体要害?

医师要杀人,简直不要太方便。

不过这种“方便”只针对普通人,文心文士和武胆武者不属于此列。这些人有气息护体,除非被人砍头,否则哪怕是穿肠烂肚的毒药,甚至是心脏被人刺穿,理论上也能苟延残喘一会儿,这点时间足够他们反杀。更大的可能是在伤害造成之前被人发现。

沈棠道:“能杀就行。”

董老医师沉默片刻,神色为难,似乎正在天人交战:“沈君是想暗杀谁吗?”

确实没有哪个职业比医师更容易接近目标,获取目标的信任。同样都是入口的,庖子做的菜肴还会被验毒,而医师开的药方就不容易了,因为有些偏门铃医就喜欢以毒攻毒,董老医师还见过一张写满各种剧毒的方剂,一贴里面光是乌头就有一半重!

这剂量,毒死一村都够了。

倘若沈君真有这個需求,董老医师不知道该不该答应。自己是医者不该杀人,但他又是沈君帐下,为君分忧是他分内之事。最终,还是后者以明显优势压倒了前者。

沈棠不知道话题怎么跳这么快。

“啊?”

董老医师:“吴公还是北漠勋贵?”

“……额,都不是,我只是想确认你有无自保能力。毕竟医家性质特殊,担心内部会有‘不得杀生’之类的规定,或者这股‘气’只能救人不能杀人。那样就麻烦了。”

从言灵对文士、武者和墨者的强化来看,医士应该差不多,他们本身就能救死扶伤,如今会变态到什么程度,谁能说得准?能否令人长生不死?甚至是死而复生?

有人会畏惧,有人会贪婪。

贪婪的人是没有底线的。

若他们盯上医士,而医士又没自保能力,这意味着医士会成为任何情形之下都无法还手的职业,面对医闹就只能任人宰割。

一个能通过医家圣殿考核的医士,背后都是至少十五年的血汗付出,而眼前的董老医师更是沉淀了四十九年。沈棠可不想他哪天出诊,病患或者病患家属因为治疗效果达不到预期就一刀子将他捅死了。普通人或许不敢,但那些有权有势的勋贵世家敢的。

董老医师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心下微暖:“沈君尽可放心,莫说是如今,即便是以前,老夫也不是毫无还手之力……”

能在混乱世道当个游走四方的铃医,隔三差五进山采药,还能活到这把年纪,手上怎么可能没点儿本事?他年纪大不代表不能打。他不喜欢杀人,不代表不会杀人。

“如此就好。”

说完仍旧不放心。

干脆从军中挑选几个青壮当他护卫。

“董老可还记得那些考题?”

董老医师道:“记得。”

沈棠道:“我派人跟着你誊抄那些考题,这些题目整合之后可以给其他医者。”

医士,越多越好。

奈何医家门槛太高还是梦中考核,作弊都没法作弊。她只能用最笨的办法,使用题海战术,让后来者不用重复连考五年的噩梦。董老医师猜出沈棠用意,又行了一礼。

“沈君高义。”

这证明对方真心为医家前景操心。

因为董老医师修炼要靠治疗病患,沈棠便让他优先挑选身体不舒服的兵士刷经验:“……也不知道这个‘治疗病患’的具体标准,病情轻的和病情重的效果是不是一样。董老回头注意一下,若治愈重症效果更好,我便派人去打听哪家有重病的……”

董老医师是目前唯一的杏林医士。

自然资源都要向着他倾斜。

不仅是病患,还要搜罗更多医家典籍。

“多谢沈君。”

董老医师也知道沈棠用意,自然要抓住机会,仗着自己有气息护体和年轻体魄,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坐诊。他倒是撑得住,因为医气对身体的恢复甩了文气/武气/墨气好几条街,但最后还是没这么搞——他撑得住,但患者撑不住,人家也要睡觉啊。

得知他这几日行程表的沈棠:“……”

六十六高龄了,这是不是太卷了点?

她以为北啾这伙动不动就抄家伙的墨家够卷了,没想到医家才是卷王之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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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曜跟他们爷孙二人一起退出主帐。

“您似乎有心事?”

董老医师发现褚曜情绪不高。

褚曜:“倘若董医师有相熟的医者,最好写信将他们都喊来,否则会有大祸。”

董老医师不解:“这从何说起?”

褚曜:“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医士的能力会惹来惶恐,也会惹来贪婪,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什么好事。要么据为己有,要么赶尽杀绝。有心人稍作煽动,便能让愚民对其喊打喊杀,那些人可没有董医师这般运气,有主公全力相护……”

“猎医”是必然会发生的。

董老医师大为震撼:“但是……”

“如果仅是‘治病救人’这点,医术精湛些的普通医者也能满足。只要付出足够诊金,能打动任何一个杏林圣手,但医士就不同了,并非不可取代、不可不有!”

褚曜的语调不带着一丝感情。

资源是用来抢夺的,不是用来尊重的。

董老医师凝重道:“老夫知道了。”

褚曜再提醒:“记得将人筛选一下。”

“老夫结交的同行……”董老医师知道褚曜是认定他友人之中有心术不正者,哪怕对方这么提醒也是职责之内,但就是让他有些不舒服,感觉那些老伙计被看轻了。

褚曜笑道:“人心隔肚皮,董医师还是莫要太轻信于人才好。褚某断言未来必有一场‘猎医’风波,可不是随口胡诌。你也说医家修行要靠‘治愈病患’,乍一听是利人利己的好事,但是——‘病患’太笼统了,治愈什么样的‘病患’可以算作修行?”

董老医师:“患病之人即为病患。”

这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在医馆之中,病患就是病患,他们在世俗中的身份不影响他们受到医师的诊治。即便是罪大恶极之辈,若来求医,医师也要看诊开药。因为给他们定罪的是官,杀他们头的是刽子手,医师的职责只是救死扶伤。

病患健康走出医馆就行。

之后的事情不在医师职责范围。

褚曜似笑非笑看着他。

问出的问题却一个比一个尖锐,令人毛骨悚然:“董医师误会了,褚某的意思是——若病患不足,可否亲自投毒再救人?可否亲自制造瘟疫再救人?可否将人致残再救人?这种‘病患’是不是也能精进医士修为?若不可,可否两名医士互相制造‘病患’,互相治疗对方的‘病患’?天底下的‘病患’是不会绝的,人心的贪婪一样。”

董老医师的孙子差点儿听傻了。

脱口而出:“谁会这么干?”

褚曜反问道:“为何不会?”

少年讷讷地闭上嘴。

褚曜摇摇头:“医者确实令人敬佩,但医术跟人品并无必然联系。医术超绝而人品低劣的人,不是没有。谁能保证未来没有医士为了修行,暗中操控瘟疫霍乱?”

少年回答不出来了。

“倘若一地发生瘟疫,当地官员治理不力,上面问罪问责,下面民怨沸腾,恰好境内有医士出没,你猜猜——这种时候该怎么做?招揽这名医士吗?不对,是派人散播谣言,将瘟疫源头栽赃嫁祸给那人,诛杀以平民愤,再向朝廷求援派遣医官求援。杀贼有功,治理瘟疫有功,平息民愤有功……届时再请功邀赏,官运亨通不是不可能。”

少年的脸色都吓白了。

他没想到世上还有这么肮脏手段。

褚曜一番话也给董老医师泼了盆冷水,欣喜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深深忧虑。

此刻,他才明白事情严重性。

只是打开的大门,哪里就能关上?

褚曜:“能保住一个是一个吧,董医师应该知道怎么做才是对医家最好的……”

眸中带着让人看不懂的深沉。

董老医师拱手应下。

“董某知道该如何了。”

褚曜点点头,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坐在帐内听了个清楚的沈棠:“……”

恐吓还是挺好用的。

尽管无晦的分析很有道理,也确实存在很大风险,可他这般吓唬老人家也是有些缺德了。沈棠对此摇摇头,也没有阻拦。有些对不起董老,医家大能尽入康国是好事。

正月初一,忙。

正月初二,加班。

正月初三……

沈棠理了理搜罗来的各地官制情报,预备开个会,大家伙儿决定一下,初七之前跟着年号消息一起传书整个康国。她这个草台班子,敲敲打打,终于要正式上市了!

而在此之前——

还要去应付一下前任未婚夫。

乌元一行人比她想象中还要情急一些,初四上午便派了使者过来转达合作请求。

沈棠命人招待,过了晌午才见他们。

乌元也没想到沈棠行动力会如此爆表,他们还以为要走十天半个月的流程呢。

置身大营还有些回不过神。

“云驰,你说她会答应吗?”

龚骋默不作声。

乌元自顾自说道:“应该会答应吧,康国如今什么都缺,若能与北漠合作,她也能休养生息个几年,恢复元气。说起来这么多年不见,也不知这位沈君出落什么模样。”

龚骋这才睁开眼看着友人。

道:“慎言。”

不论从什么身份来说,沈幼梨又不是可以被乌元俯视的角色,更别说用类似“出落”这样带着赏玩性质的词汇形容。龚骋提醒他,也是不想乌元在人家地盘作死。

这里可是人家大本营。

“云驰何必如此避嫌?怎么说,当年也相处过一阵,在孝城有同患难的情谊。”

乌元跟沈棠打交道不多,但龚骋不同,他跟男性身份示人的沈棠合作过好几次。双方也有些情谊,龚骋就不想跟人叙叙旧?

龚骋眸色深沉地看着乌元。

乌元大感没趣。

“罢了,你这两年越发开不了玩笑。”

从跌落云端开始,龚骋的性格就变得愈发沉寂寡言,完全没有乌元熟悉的模样。

龚骋叹气道:“翁之,伱要知道的,即便是我也不可能护住你周全……”

武胆武者再强也只是匹夫之勇,未来总会有更强的匹夫出现,将自己斩杀。乌元心态愈发轻浮不收敛,日后会吃大亏的。

“你如今可是——”乌元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又对龚骋翻来覆去的劝诫表达不满,嘀咕道,“以你的实力,只要你有心,这世上有几个人越过你伤到我?”

龚骋闻言不再说话。

乌元也识趣没再用沈棠当话题。他低头专心准备待会儿要见沈棠商议的合作事项——北漠资源偏科严重,姓沈的还卡他们脖子,这次说什么也要说动她通商互市。

直至帐外传来通传声音。

“我主要见你们。”

乌元彬彬有礼:“烦请领路。”

“传——北漠使者觐见!”

听着守在营帐外的亲卫传唱,乌元垂下头,做恭敬状,心中却有些发笑——姓沈的还没昭告天下登基呢,派头倒是摆足。

沈棠的营帐摆设简单到寒酸。

乌元带着一行人端坐在下方,余光则暗暗打量营帐布局。主帐前厅用来议事办公,后方仅有一小片地方是用来生活,这个规格连北漠寻常部落族长的帐篷都比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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