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与南方的气候总是迥然不同，同样是下雪时节，北方冷得干燥爽利，南方的冷却是渗透力超强的湿冷，尤其在凌晨时分，就像根根绵密的针，天罗地网般不住地往皮肤里钻，直沁到骨头缝里。
头一回来叙阳的纪堔凡在走出机场的那刻就忍不住“嘶——”了一声，忙不迭钻进来接机的车里，搂紧了自己努力回温。
跟他原本设想的不同，沈家的训练基地竟然是在考核前都“只进不出”的，加之家里严令他好好完成训练，断了纪家给他的一切资源，所以这次他是动用了r网的力量才从训练基地偷跑出来的。即使有yuan的帮助，出逃还是费了他不少工夫，可谓折腾得他身心俱疲，在飞机上时他就睡了一路，待身体渐渐回温，困意再度席卷而来，他又睡了过去。
yuan给他的地址在二环的一个高档小区内，尽管是人烟稀少的凌晨，从机场过去的路程也要耗时近一个小时。抵达目的地时天还没亮，纪堔凡在司机的呼唤下醒过来，车正停在电梯口，他下车进去，电梯自动亮起楼层运行，他就知道yuan已经醒了。
小区是一梯一户的，电梯到达楼层，门开的同时，房门也咔嗒一声响弹开，纪堔凡满意地勾起微笑，径直走进去，就发现这里的装修布局跟联邦中心的yuan的住所一模一样，熟门熟路摸去机房，还未进去便看见了熟悉的少女身形，电脑屏幕的光映在她的脸上，眼睛里倒映出不断跳动的代码，衬得她的双眸愈发漆黑幽深。
“圆神！”
女生循声看过去，面前这个已几个月未见的男生一如往常地以张开双臂、咧开大嘴露出二十颗牙的热情模样对自己打着招呼，便也一如往常地翻了个白眼，重新低头看向电脑。
“冰箱里有吃的，自己找，没工夫管你。”
纪堔凡对她的冷淡态度习以为常，热切地凑过去，“不急不急。你在写什么呢？哎哎，秦神呢？你今儿要去见她不，带上我呗！哦对了，她为什么不认识我们了？你跟她相认了吗？她六年前为什么会消失？她那性格是真的变了……”
滔滔不绝的话被女生不耐烦的横眉瞪眼给硬生生止住。
纪堔凡倒吸了口气咬住双唇示意闭麦，举起双手乖乖摸去客厅觅食。
客厅里一应家用电器俱全，纪堔凡没委屈自己就吃冷面包，做了个三明治，热了杯牛奶，煎了个鸡蛋，还做了个水果沙拉。
做完吃完，yuan还没忙完，他就又溜达进了机房，见她是在用后门截取什么机构的资料，细长的眉毛板直，没敢出声打扰她，径直在房里左瞧右看，很快被文件框吸引了注意力。他挪过去，见女生没有反应，嘴角微撇，伸手拿了一个文件夹出来翻看。
翻开第一页看到了名字，纪堔凡眉一挑，“你这次用的名字姓杨啊？‘杨晨媛’，还挺好听，就是跟你的形象不太……”
顺利接收到了女生的眼刀。
纪堔凡话锋一转：“不太有反差，太适合了！阳光开朗，文雅娴静！太容易让人给你对号入座了，跟你本名又接近，我担心你暴露。”见女生把头扭了回去，他呼了口气，继续翻文件。
内容不长，纪堔凡几下就看完了，试探地瞄了杨晨媛三四眼，纳闷地出声：“这些企业体量这么小，你做它们的分析干什么？”
“师父需要。”女生冷声冷气的，好在不凶。
纪堔凡吃了一惊：“你说秦神！？她要这玩意儿干什么？”
杨晨媛正好爬完最后的资料，悄无声息抹去痕迹关闭后门，长叹一声，转过身去伸长手把文件夹从纪堔凡手上拿走放回文件栏：“也没指望你能看到重点。”
随后端起已经冷却的咖啡，脱离工作状态的她性格也转换回了日常样子，眉眼都舒展开：“你说你，好歹是r网管理员，怎么在搜集分析人的资料方面没有任何水平还没有任何长进？说你是海鞘你还真不动脑子了。”
纪堔凡白眼一翻：“我是宝物猎人，又不是您这种资料收集分析大师。”他弯腰笑嘻嘻朝她凑过去，“你给我说说呗。”
“你查我师父现在的身份资料了吧？”
“嗯，查了啊，杜家小女儿，手里有丰兴科技，哦，还是现在沈家那位的老婆。”他略略停顿，斟酌语句道，“不得不说，秦神这些年变了不少。”
“肤浅。”杨晨媛斜眼看着他，直摇头，“她是杜家小女儿没错，也是杜盛延的私生女，她的妈妈宋楚莲不受杜家重视，连带着她也不受宠，原本应该去履行沈家婚约的人是她姐姐杜予怜，但因为沈家那位的名声，所以他们家人就坑了她过去……”
“呵呵，”纪堔凡笑了几声，“杜家人要是知道沈家那位的真面目，怕是要悔得肠子都青了。”
杨晨媛秀眉微蹙，透出的嫌弃更浓了几分，“你以为，换人能是杜家说了就算的？”
“哦，对哦！以沈家的地位……”
“哼，我师父是什么人？蓝源那点东西对她来说算什么？”
“那她想做什么？”
“启元药业，蓝源海运。”杨晨媛言简意赅，见他很上道地重新拿起文件夹翻看了，喝尽最后一点咖啡，踱出房间朝客厅走去。
纪堔凡跟在她身后转，边仔仔细细将文件里最后那部分启元药业的资料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顿时吸了口气：“我靠！不会吧！蓝源在联邦中心有情况？”
“杜庭业——也就是师父的爷爷——他一手创办起蓝源企业，明知自己儿子资质平平，却能放手交权，自己去海外旅居多年，基本不回国，你就当他是真的退休了？”杨晨媛从冰箱里拿出想要的食材，关上门转身朝厨房走去。
纪堔凡继续跟在她身后，不错眼地盯着她，等她继续说。
杨晨媛倒完牛奶再热好，慢悠悠地喝了几口，瞧了眼终于有所意识而双眼透出震惊和热切的傻孩子，脸色冷下来。
“恐怕，他跟我们追查多年的‘rhg’有关系。”
听到“rhg”，纪堔凡收起了嬉笑，严肃问道：“既然如此，怎么不叫carmille来？”他低头看手里的文件，手指向上面的地点，“让他去这些地方探一圈，咱就有证据和线索了！”
杨晨媛摇摇头：“这些地方是探不出问题的。启元药业下有个入口隐藏极深的部门，我尝试了半个月，至今也无法突破进入，只能让师父来。”说到这里，她露出一丝低落的情绪，“只是不知道她如今……”
纪堔凡忙不迭追问：“对了，秦神到底怎么回事？你来三个月，查清了没？”
“她失忆了。”杨晨媛简洁道，顿了顿，又继续说，“原因我还没查清楚，我现在知道的就是，她把我们都忘了，这些年一直在华国境内。她的血脉能力不知道怎么被压制了，我第一次见到她本人的时候甚至都无法感应到。但大概是受沈家那位的影响，压制似乎在渐渐失效，最近我对她的感应在逐渐变强，有些时候，她也会表现出以前的样子。”
沈彦开的血脉能力是他们目前已知最强的，杨晨媛的这个推测很有可能成立。
纪堔凡若有所思又认同地点点头，接着问：“那她认出你了吗？”
“没有。”杨晨媛撇撇嘴角，惜字如金，显然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
纪堔凡观察着她的脸色，笑嘻嘻道：“哎哟，关系不大啦，你都说压制在逐渐失效了，她很快就能想起来的。上次我跟她打了照面，正要相认呢，被沈家那位抓了个正着，所以没说上两句话就分开了。你今天要去见她吗？带上我呗？”
杨晨媛瞧他一眼，脸上浮出笑意，透出戏谑：“不巧，她这几天都不在叙阳。”说着往机房的方向走回去。
纪堔凡跟着她，问：“不在叙阳？她去哪儿了？”
“拍戏，要去个四五天。”
“哈！？她拍戏？”纪堔凡震惊了半秒，突然反应过来，“那你干嘛在这时候叫我来？”他从基地逃跑这事儿情节可是很严重的啊！
女生耸耸肩：“缺个使唤的人，正好需要你的能力。”
纪堔凡：……好想动手哦，可是发过誓不打女人。
他们对话里的主人公此刻正身处影视城内。冬日的七点多，日光还未照耀到大地上，灯火明亮的剧组就已陆续开工，人员涌动得嘈杂。
由隔音门帘稍作保护的化妆间里，已经换上戏服的宋白歌跟杜璟安并排坐着，妆发师正在给他们弄头套。
宋白歌前一晚到十点半才下戏回酒店，时间不够睡，此刻上下眼皮已经成功地粘合在了一起。杜璟安昨天没有排戏，吃饱喝足睡得好，现在十分清醒，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出神。
离开叙阳前，杜璟安特意去找了宋楚莲单独说了话，问她为什么那天会叫“沈嘉德”来接自己回家。
杜璟安本以为宋楚莲会说她是不小心的，或是被逼无奈的。但宋楚莲却是心疼地看着她：“璟安，我只是希望你能过得幸福。我能看得出来，嘉德很喜欢你，你跟他在一起也很开心。”
编得很好。我信你个鬼。
太阳穴连带着眼周都涌来一阵不适感，杜璟安闭了闭眼，想揉一下眉心，受制于化妆师还在她脑袋上工作，只能作罢。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自从她停了从李青言那里配的药后，皮肤维持在很稳定的状态，肤质细腻，肤色均匀而白净。
她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脸：标致而色不淡的柳叶眉，眼睛虽是内双，眼型却意外圆圆的，瞳仁黑而明亮，鼻梁不是很高，却是挺而流畅的，嘴唇饱满，跟西方油画里人物那般，曲线圆润，颜色粉艳。她自己也认可，这皮相是算得上很秀美的，所以拍戏时化妆师除了给她遮一遮因睡眠不足冒出的黑眼圈，几乎不给她上妆。
沈彦开那天对她说，从一开始就爱着她。
一开始……吗？甚至，直接就是“爱”了吗？
可她一开始出现在沈彦开面前时，又丑又笨，从里到外的样子都是经过伪装的。
还是说沈彦开指的是十年前她受施于归邀请去到沈家吃饭的那次？
但若说起这件事，杜璟安更觉得异常。她记不得失忆前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了，宋白歌说她看起来冷僻不好接近，常常独来独往，乔晓寒说她礼貌又冷淡，所以，她在外人面前应该都是比较冷的性格。
总不能是外冷内热？只有亲近的人了解真正性格的那种人？
但，再怎么外冷内热，仅仅一面之缘她就接受施于归邀请去家里做客？也太唐突莽撞了。
突然，她脑海里浮现出几张模糊的面孔，清晰的声音——
『“头儿！她没有自愈能力，抓错人了！”』
大脑骤然针刺般痛起来，杜璟安不受控制地低呼出声，痛苦地皱起脸，头低下去，手用力地按上太阳穴。
化妆师被吓了一跳，手一时间都僵了，以为是自己手法出了什么错，忙紧张地问：“都老师，您还好吗？是、是我扯到您头发了？”
闹出的动静惊醒了宋白歌，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神思还没清明就看见杜璟安扶着额头，咬紧了牙，额头脖颈青筋暴起，顿时精神一凛，紧张地凑过去：“杜小安你怎么了！头疼吗？你要不要紧？还好吗？”见杜璟安痛苦不堪无法回答，慌张扭头问身后的化妆师和助理，“这是怎么回事！”
几个女生都不知所措地摇头：“不知道啊，突然就这样了……”
宋白歌急道：“那你们就傻站着吗！快去叫医生……”
“别……”
宋白歌急躁的情绪被杜璟安发出的虚弱声音拉扯回，女生慌张迈开的脚步也随之停下。
宋白歌回过头，见自己的衣袖被杜璟安攥紧，她的另一只手仍旧扶在头上，手背青筋暴起。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个样子，宋白歌急得要跳脚。
“不行！你这么难受，不能不叫医生……”
“不要……一会儿就好……”
她语气坚持，宋白歌只得听从，但见她脸色煞白，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宋白歌的心像是被火燎着，感觉到攥在衣袖上的手松开，宋白歌低头，急忙双手握住那只手，被她冰凉湿润的掌心吓得更厉害，明白自己说话吵闹只会让她更难受，强忍着才没出声，却又看得焦急，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她好受一些，只能用力地握紧她的手。
一个个场景正在杜璟安脑海闪过。
『“她也是‘异人’……送去rhg，这单生意可不能亏了。”』
……
『“既然她们是一起的，就用这个女人做试验体吧，反正我看她也不是很想活了。”』
……
『“真是可惜，093的血液自净化能力成因还没研究出来，怎么就死了。”
“死都死了，能有什么办法？等等看解剖的结果吧，说不定能发现什么。”
“哎，听说有‘异人’的能力是无限自愈，能研究出来那个才有意思。”
“想什么呢！那可是华国的沈家，我们惹不起！”』
……
『“不要再把你的能力转接给我……”
“那你不要再想着去寻死！”』
沈彦开！
杜璟安猛地睁开双眼，额头突突跳动的血管逐渐平复，大脑里那股难耐的刺痛感随着消逝。杜璟安双手的力气也骤然放松，缓缓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