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盛延不是经商好手，却也不是白痴。跟蓝源集团主营业务八竿子打不着的制药，长期亏损却从未停运的海运，或许蓝源集团的存在是为了这两个公司。
杜庭业创办蓝源的目的，应该不是单纯地为了财富。十年前的事情，或许跟杜庭业有很大的关系，大到这么多年他都不得不旅居国外，不能出现在华国，或者说，在她的面前。
她要知道真相，要让杜庭业的真实目的暴露，逼他回国，就得从蓝源最赚钱和最不赚钱的两个地方下手。
杜璟安凝着眉，手无意识地转着笔。
说起来，万讯的资金还没有流入蓝源，算算时间，杜盛延该来找她了吧？
想到此，杜璟安倒有点焦躁起来。
快点来吧……处理完这些事，她就可以去京城见沈彦开了呀。
杜璟安甩甩头，拿起手机来，本想联系程葕，却意外发现课题组有群消息，点进去一看，是提醒大家记得第二天上午进行课题大组的季度研讨会。
想到自从上次去过学校后再也没有动过的论文，捏了捏眼角，拿起手机果断翘班。
既然大鱼还没上勾，就先回去晒网吧。
杜璟安在书房修改论文到大半夜，直到程葕给出“嗯，非常一般，无功无过”的评价后，才去洗漱睡了。
第二天，杜璟安准时抵达会议地点，将整个人嵌入座位。
大会议室里，暖气笨重地浮动着，座位在长桌末尾处的杜璟安调整了下坐姿，目光从主席台侃侃而谈的师兄身上转到电脑屏幕右下角，疲惫地无声叹了口气。
快晚上七点了。
这种研究生课题大组的季度研讨会向来很耗费时间，博士师兄师姐的汇报是得仔细听听的，但低年级同学汇报期间，就可以稍微做点别的事。
杜璟安攻破蓝源集团内网，挖取机密资料与杨晨媛提交的文件一一对比，发觉几乎没有出入，心里对杨晨媛这个人的立场有了计较。
然后她把时间利用到了最大化，顺利把之前积压的蓝源旗下分公司的运营内容全部吸收完毕，分别给杨晨媛和程葕做了接下来的安排。
以她目前的能力，短时间内彻底端掉大集团是有点天方夜谭，但要整垮一两家小公司还是可以说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的。
杜璟安目前唯一只希望不要用错了力，猜错了杜庭业的用意，那就南辕北辙了。
从她在公司了解的消息，还有杨晨媛整理出的集团大部分商业资料来看，要说蓝源实际是依靠着她这位表面上看来旅居国外的爷爷，实不为过。
现在的蓝源尾大不掉，杜盛延在经商这方面无功无过，杜予恒羽翼未丰，蓝源连年看起来还算过得去的营收，除了当年杜庭业在矿产、房产、家居行业打下的江山作为老本外，也多半都是杜庭业手中的金融公司在支撑，还有他老人家的那些神秘人脉关系……
杜庭业能在十多年前布下这样的商业网，可见有多难缠。
原本，杜璟安没想过真把蓝源弄到难以为继，只是想稍微报复一下蓝源，平了多年来被冷对被利用的孤愤而已。但自从她想起了那些不成章的记忆，内心就莫名涌上了一股更强的恨意。
那股恨意告诉她，那件事情跟现在的启元药业、杜氏海运有关，跟杜庭业的多年旅居有关，跟沈家有关，跟京城乃至联洲中心的多方势力有关。
她没有任何根据和线索，只是依从感觉去行事。
所以她需要更多的线索，在此之前她不能惊动杜庭业，不能惊动沈家。她需要在杜庭业尚未察觉的时候削弱对方，同时积蓄自己的力量。
外面的天色已经擦黑，台上师兄的汇报答辩终于结束，研讨会也正式结束。等老师们起身出会议室后，会议桌边正襟危坐的学生们就相继活动着筋骨站起来，收拾自己的物品。
有个跟杜璟安同级的男生，叫秦西显的，提议道：“咱们今晚聚个餐呗。”
马上就有几个人应声同意。
杜璟安默不作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并不参与。
她以前就几乎没参加过这类聚餐，她的年纪相较同级生都小，性格安静又不住校，以前还长得不起眼甚至土土丑丑的，他们研究生课业重，实习忙，跟她这样的人交朋友成本太高。
由是，即便她名义上是蓝源集团三小姐，不过大家身处金融行业，都知道她在家不受待见，他们没有跟她结交的必要，所以除了带她的学长学姐外，她跟其他人都不熟。
久而久之，她跟大多数人都只是点头之交。
因此这次她也是跟往常一样收拾好背包就要走，没想到身边同小组的赵牧屿叫住她问道：“璟安，你去吗？”
“啊？”杜璟安有点意外，见大家都朝她看来，她急忙抱歉地笑着摇摇头，“哦，我就不去了，还有点其他事情。”
桌对面的学姐余兰冲她挤眉弄眼：“能有什么事啊，怕不是着急回家陪男朋友吧？最近漂亮了不少，整个人荣光焕发的，一定是有了男朋友了哦？”
此话一出，有好几个人都朝她投来目光，杜璟安脸一红，对于“男朋友”这事尴尬又慌乱，却更引起了注意，尤其对面的几个男生，立马嚷声起哄——
“哎哟哟，给我秀得！这可不行啊，重色轻友的话我们可不干！”
“叫男朋友一起来嘛，也给我们见见啊~”
“就是！璟安你这都要毕业了，以后大家就难得聚了！”
大家接二连三附和，还都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嬉笑，杜璟安的耳朵根涨得通红，不好辩白“男朋友”的事，又因为起哄的人里有带她的学长学姐，只得道：“没什么‘男朋友’……是一点工作上的事。”
闻言，杜璟安的直系师兄蔡文建劝道：“工作嘛，什么时候都能做，耽误一两个小时而已，去吧。你的论文都快收尾了，今后恐怕真的难约到你聚了。”
杜璟安看了看他，见大家都望着自己，无奈地应下来：“好，我也去。”
她应完后，剩下没表态的几个人也先后应声同意了，她跟同导师的几个同学自然地聚在一起回去研究室，在路上给程尧献发去消息告知情况。
等大家都收拾好东西，十几人的大队伍就浩浩荡荡一起下楼。
杜璟安缩在人群中间，不一会儿电梯到达底楼门打开，她随着人流走出大楼，忽然感觉前面人的脚步不知为什么纷纷停下了。
杜璟安跟着停下脚步，一抬眼就看见校园并不宽敞的柏油路的一侧整齐停着七辆黑色汽车，每辆车外都有一个黑衣保镖在车门口站如松。
天幕已黑，路灯昏暗，杜璟安看不太清车的型号和车牌，但也认出是沈家的车。
杜璟安觉得有点奇怪，她今天出门不是只用了三辆车吗？而且她不是让程尧献他们在校外待命吗？
这时，车队正中间，也就是学院大楼大门正对的那辆车上，自副驾驶下来一个人，面带微笑地朝他们走了过来。
是多日不见的厉衡。
杜璟安一怔，而身边的同学们像是知道什么般，随着厉衡的靠近，居然纷纷为她让开了路。
“厉特助？”杜璟安疑惑地看着他，短暂的意外后，从心底漫上欣喜。
她上次见到厉衡还是沈彦开离开那天的事了。
和褚因不同，厉衡虽然也会帮沈彦开处理部分私人事务，但更多的是侧重于景航集团的商务管理，所以只有在她刚到沈家那阵子，也就是褚因不在叙阳的时候，厉衡接送过她几次，而之后她每次见到厉衡时，对方都是在陪同沈彦开。
所以今天厉衡的出现，意味着沈彦开回来了！
厉衡迎着杜璟安的目光走到她面前停下，一如往常恭敬温和地道：“少夫人，忙到这么晚，真是辛苦了。”
一时忘了还有其他人在，杜璟安脱口而出地问他：“是沈……”猛地一顿：“是你老板回来了？”
她的改口令厉衡下意识往身后瞥了眼，再回转来，为了掩饰眼中的笑意而将眸下垂，答道：“是，老板回来了。五点半就到这里了。”
杜璟安立即就抬步欲朝车的方向走，迈出去一步突然想起答应了要跟同学去聚餐，又止住脚步。
她正犹豫不决，这时厉衡很是体贴地侧过身朝周围的人致礼道：“抱歉各位，我们夫人有急事需要处理，和各位的聚餐就无法参与了，为表歉意，夫人已经在禾糸轩订好了位置，由我们安排专人送各位去用餐，结束后再送各位回去。”
杜璟安顿时十分痛心。
干嘛请人吃饭？道个歉就好了嘛！请人吃饭就算了，干嘛选禾糸轩？大排档不物美价廉吗，自助餐不亲切和谐吗？狗男人！正事儿不干，净败家！
都是混金融圈的人精，大多数人一眼就看出来了来人的身份有多贵重，况且又是道歉又是请客的，还是定的禾糸轩那种地方，他们简直是白捡便宜，哪儿有可能怪杜璟安爽约，甚至暗自想着以后没事儿就组织聚餐然后杜璟安次次都爽约才好。
资历年纪都最大的蔡文建率先对面色呆钝的杜璟安道：“没事儿，璟安你有事就去忙，下次咱们再聚。”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更有人直接感谢她大手笔请客。
杜璟安只得道：“实在不好意思了，下次再一起吃饭，到时候赔罪。”然后在身后同学们包含着对禾糸轩的向往、对她身份的好奇而产生的窃窃私语中，朝沈彦开的车走过去。
步伐里的兴奋和喜悦变得不再单纯。
走至车边，赵旭立即为她打开车门，杜璟安一下子就看见了车里的沈彦开。
那人察觉到门开，转头向她看过来，原本冷漠冰凉的眸子霎时染上温柔笑意，对她伸出手。
杜璟安当即把方才的心痛抛诸脑后，她抿起笑钻进车去，将手递进沈彦开的掌心。
但是……怎么感觉温度比之前凉？
杜璟安心下疑惑，再看了眼沈彦开，可惜的是车里没开灯，她看不清沈彦开的脸色。她便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车门关上，杜璟安问沈彦开：“京城的事情办完了吗？”
“嗯。”沈彦开捏了下她的指尖，指腹在她的戒指上划过，低声温柔道，“我开个会，等我一会儿。”
杜璟安这才注意到他戴着耳机，乖乖地无声点点头。
沈彦开一只手握着她，抬起另一只手解除了话筒的静音。
没过多久杜璟安就听见他跟连线的另一头对话，说的是法语。
杜璟安本科的时候出于专业需要学过商业法语，还记得一些，分辨出了“交接”“入境”“法国士兵”“安全”“不允许”之类的单词，但这些词汇连成句她就不太听得懂了，只能猜测出是军方的事情。
怪不得竖起了隔板，应该是很机密的事情。
杜璟安从眼角观察了下沈彦开，不同于相牵的手的温暖柔软，昏暗的车厢里他的面色冷峻，目光微寒，语气漠然又强硬，从骨子里透出冷傲狷介。
于是她乖乖噤着声，摸出手机回音乐工作室的群消息。
过了会厉衡安排完了人事上车来，车子就发动离开，朝禾糸墅开回。
沈彦开的会议在等她时就已经开了很久，现在是最后阶段，过了回禾糸墅路上的最后一个街口后，通话结束。
杜璟安听懂了最后那句“我也期待明天与您的见面”，正想着这是电话那方的人要来华国还是沈彦开要去法国，感觉到手被拉了下，扭过头去，对上沈彦开含着丝哄劝的目光：“不要生气。”
杜璟安满头雾水：“生什么气？”
闻言，沈彦开的眸子里闪过丝意外：“不让你去和同学聚餐，不生气？”
“不生气啊。”杜璟安懵懵摇头，一下笑了出来，“本来就不想去。我跟他们大多数人不熟，还在愁去了该怎么熬。”
还有句没说的话是：何况看到你回来了，就更不想去了。
沈彦开听了她的解释，却是蹙起了眉头：“那为什么答应？”
杜璟安被问得空白了一秒，接着想到这人怕是从小就没顾虑过什么社交上的为难，耐心向他解释道：“都是同学，大家都去，我不去不太好。再怎么说，毕业之前还要跟他们相处的，有很多事情也要麻烦他们……”
有些对她无奈般，沈彦开叹了口气：“怎么还是记不住？”见杜璟安瞪圆眼睛很疑惑的样子，伸手去点了下她的额头，“没有任何人和事能勉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