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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车到站了。
没有护栏的月台上,低头看着手机的大人们纷纷抬起眼睛,步调一致地将自己塞进了宛如速食罐头一般的车厢里。
爱丽丝站在月台靠前的位置,但她是最后一个上的车。
月台和电车门口之前有一条长达十数厘米的缝隙,几乎和爱丽丝的脚长相当。从前每次上车,要么有人牵着她,要么有人直接将她抱进车厢,第一次自己面对这条黑漆漆的大缝,爱丽丝还是不免得有些紧张。
她站在车门前哆哆哆地蹦跶了几下,有些害怕又有些迫不及待,但最后还是在电车发车铃声的催促下勇敢地往车厢中跳了进去。
这个时间点车上人不多,空间很富余。
成功落地的小姑娘张开手臂,仰起脑袋,学着电视上体操运动员完美落地的姿势,得意洋洋地冲站在车外的爸爸扬了下自己还有点肉乎的下巴。
站在一旁的车站工作人员见到这一幕,跟着草薙一起笑了。
“出云拜拜!”
“要注意安全,不要乱跑。”
发车提示的车铃一共响了五次。
在第五次末,车门在一阵更加快频率的“滴”声中“唰”地阖上了。
不怎么明净的车门玻璃像给外头的事物蒙上了一层挥不开的纱,包括草薙的脸。
爱丽丝趴在车门上,恋恋不舍地看着面容忽然变得有些朦胧的爸爸,好像一只趴在门边、眼巴巴地等人回到家中的小狗。
可明明此时此刻,正要离开家的人是她自己。
电车发动后,这列串联起两个城市的巨大机器迅速驶离了停靠的站台。
站在原地的草薙很快被抛在了车后,黏在他身上的、爱丽丝的视线也被剪断了。
车门附近没有扶手。
爱丽丝随便找了个靠扶手的地方坐下,视线垂下,瘪着嘴盯着自己的鞋尖。
因为今天可能要走很多路,她穿了另一双底很软几乎没有什么鞋跟的小皮鞋。
是出云买的。
包括脖子上的儿童手机、拓麻歌子、还有背后的兔兔背包。
也是出云买的。
分别的形式有很多,但这还是爱丽丝第一次以自己远去的方式和爸爸分开。
她老老实实地依照草薙的嘱咐坐在座子上,早先的期待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挤到了不起眼的角落里。
坂东坐在她的斜对面,刚刚举起杂志的手还没来得及发酸就看到哭鼻子大王爱丽丝的眼睛里又缓慢地蓄起了眼泪。
他连忙摸出手机,往吠舞罗的会话群里进行实况转播就是他本次必须完美达成的任务。
爱丽丝是个小哭包,在她出现以前,眼泪在吠舞罗是个只闻其名不见其物的东西,哪怕是他们之中最为柔软可爱的安娜也基本不与这个词有关联。
而在爱丽丝出现后,每次她一哭得停不下来,翔平那个笨蛋就会抓着晴天娃娃去她面前做法(虽然这么做的后果一般是被尊哥或者草薙哥呼后脑勺,又或者是被安娜用死亡凝视狂瞪)。
可坂东等了一会,却发现爱丽丝正在尽可能地把眼睛睁大。
——她居然在努力地不让眼泪落下来!
坂东对此无比震惊——毕竟爱丽丝从不压抑自己的情绪。
他没有读过儿童心理,也不懂小孩子通常只有在充满安全感的环境下,才会肆无忌惮地表达出自己的喜怒哀乐。
【坂东】:丽兹,哭了,但没完全哭。
【八田】:?
【千岁】:??
【出羽】:???
【十束】:啊,感受到了沟通的成本呢^^b
【八田】:你们看!我就说十束哥经常用这种老年人颜文字吧!你们还都不信我!
【赤城】:十束哥你原谅他吧,他国中高中的国文没有考过高分的
【坂东】:你给我闭嘴!
【坂东】:我的意思是,丽兹想哭但没有哭出来!
【坂东】:她忍住了!
【八田】:?
【镰本】:??
【千岁】:???
【千岁】:忍住了是什么意思?通常她不是“呜”一声然后就开始掉眼泪吗?
【八田】:或者连呜都不呜就开闸
【艾利克】:背地里说丽兹坏话,小心睡觉的时候被安娜死亡凝视
【[艾利克]撤回了一条消息】
【八田】:这算哪门子的坏话???
【[千岁]撤回了一条消息】
【八田】:…………
【[八田]撤回了一条消息】
【艾利克】:晚了,我截图了,等下就拿给安娜看
【八田】:???出来打一架!!!
你们倒是解决完我的问题再去吵架啊喂!
这边可是有个表现反常的小祖宗诶!
坂东头一次感受到了带孩子的心累,他从未如此深刻地体会到草薙哥的强悍。
且不说要一直关注某个活泼好动冷不丁就会通个篓子出来的人类幼崽是一件多么劳神的事,光是这种突发的意外便已经足够让他面如死灰地打开网页,开始疯狂查询:家里的小孩子突然不肯哭了是什么原因。
要不然现在把口罩摘了,过去问问?
就说“好巧哦丽兹居然在这里遇到你了,我恰好也要去横滨”?
她会不会信啊……虽然是个小笨蛋,但如果真的那么笨的话,草薙哥也不会让他把自己包得这么严实了吧?
坂东又抬头看了眼坐在自己斜对面的爱丽丝。
孤零零的小家伙眨了一下眼,眼泪就被轻易地挤出了她浅浅的眼眶。
电车的车厢内部是老旧的灰色,金属质的座椅泛着冷光,头顶的白炽灯将每个人的脸都照得惨白。
好像活泼颜色从她身上离去了。
爱丽丝伸手用袖子在眼睛上擦了一把,可当她把自己的手臂放下来,眼泪又重新蓄积了起来。有人走到她身边坐下,也几乎不用靠在座位最边缘的她挪动自己。因为只有小小的一只,根本占不了多少位置。
爱丽丝的身边总有人跟随。哪怕是她一个人出门散步,也基本是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打转,熟食铺的大妈会跟她打招呼,便利店的店员看到她还会抓着一根棒棒糖冲过来塞到她手里。
她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可“讨人喜欢”的前提很少会建立在“不认识”的基础上。
像这样来到陌生的车站坐车;目的地是一个更加陌生的城市;离开了父亲、兄长和姐姐;周围满是不熟悉的面孔……
大概每个人都会有这种时刻。
即使站在原地目送你离开的,是并非再也不会见到的人,却也还是会忍不住在分别的那刻感到悲伤与彷徨。
到底还是个小豆丁呢……
所以才会在看不到草薙哥的那一瞬间就开始眼泪汪汪地想哭啊……
坂东扯了下自己的口罩,长长地叹了口气。
电车上的空调效果不好,他的墨镜上立刻蒙上了一层水雾。
可一个人去横滨是爱丽丝自己提出来的,答应了千万遍不会让你担心的承诺让她没有在车上哭出声。
爱丽丝又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哎烦死了不管了!!
小孩子就该无忧无虑!
大人的责任就是让她无忧无虑!
一直看着她这么害怕难过,他还能算可靠的成年人吗?!
坂东站起身。
然而在他准备拉下口罩的同时,挂在爱丽丝脖子上的儿童电话响了起来。
只有吠舞罗的人才知道她很难得才会使用的电话号码。
爱丽丝被突然出现的铃声吓了一跳,手忙脚乱了好一阵后才总算接通了电话。
她没有看来电显示,直接把自己的儿童电话贴在耳边。
听筒中传出的,只有平稳规律的呼吸声。
好像一只刚刚睡醒的狮子。
“み、尊……?”
孩子气的哭腔从爱丽丝张嘴呼喊出这个名字的那刻,便从她小小的、红红的鼻子里溢了出来。
坂东站在原地,想了想又坐了回去。
他听不见王在电话里同爱丽丝说了什么,但大致可以从爱丽丝的回答中推敲出来。
“我没有哭……”
说自己没有哭,然而好不容易被她掬在眼眶里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才不害怕呜呜呜……”
“我、我等下、好快好快就、就回、回家了……呜呜……”
起初只有一大颗,紧接着越来越多。
下大雨了。
果然是小雨女。
坂东看着她泪流满面地坐在那里,依然没有大哭出声。
过了好一会,爱丽丝的情绪才缓和了许多,被她捏在手里的电话一直没有挂断。
期间不断有大人走过来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
爱丽丝都对他们摇头说了自己没有事和谢谢。
儿童电话上面的通话计时长达27分56秒,并依然在不断地向前跳动着,好像一颗炽热鲜活的心,是此时此刻的周防爱丽丝安全感的来源。
28.8公里的路对于现代交通而言很短。
但对于一个刚大哭过的小孩子来说还是有些太长了。
不再哭泣后,困意翻涌了上来。
爱丽丝像一只啄米的小鸡那样,脑袋一点一点的,不过她还是好好地履行了和草薙的承诺,没有乱跑也没有睡着。
“横滨站已抵达。请各位乘客带好自己的随身物品、有序下车——”
爱丽丝擦了擦眼睛,从已经被自己坐得热乎乎的座位上“呲溜”滑了下去。
坂东跟在她身后下车,直到她在出站口找到手里正高举着一块白底、用大红色记号笔哐哐写着【周防小朋友】五个大字、还用各种卡通图案围了一圈的接送牌的……
眼镜男……
周围过往的行人都不约而同地向这位眼镜男投去了怪异的目光——毕竟这里是也只是一个车站。
能把阵仗搞得跟接机相当,实属罕见了一点。
坂东:“…………”
这哥们行,能处。
眼镜男自己显然也清楚这种行事有些高调。
可他能怎么办!!!
牌子是临时让同事做出来的。
他自己也根本没想到下属的审美居然这么的先锋前卫,而且居然还很贴心地考虑到了周防爱丽丝的年龄,画了非常画蛇添足的花边。
重新做是来不及了。
举一张白底黑字的a4纸又没有这个显眼……
周防爱丽丝要是又在横滨出事了,等着赤之王在迦具都陨坑的基础上再把横滨犁一遍吗?!
一想到这里。
嘶……
举着接机(车)牌的坂口安吾,感觉胃又开始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