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桐心情复杂地盯着手边很漂亮的鸡尾酒。
他从来没有喝过酒,过去是不能喝,穿成系统后一直是小朋友外型,更没机会喝。
今天他在这里看到了好多颜色花里胡哨的酒,一看就很诱人,像是水果味的,而且想到生活里有那么多人喜欢喝酒,他还以为这个东西会很好喝,至少跟可乐差不多。
没想到酒这么难喝,又涩又辣,即使有浅浅的甜味掩盖,还是会像风油精一样直冲脑门。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在自己兴致勃勃挑了一杯名字最好听的鸡尾酒时,宿主会投来那么微妙的眼神了。
剥开宿主递来的水果糖,好不容易让皱成一团的脸恢复正常的季桐,默默把眼前彩虹一样的鸡尾酒推远了一点。
吧台后的调酒师正在擦拭杯子,见到他生动的表情,不禁笑了出来,好奇的目光在两人之间移动。
一旁的裴清沅早有预料,看向调酒师:“帮他调杯无酒精的。”
微微停顿后,他又补充道:“要颜色好看。”
“好的先生。”调酒师笑着应下,“请稍等。”
他正在脑海里选择适合那位年轻客人的配方,就见到不远处的销售同事匆匆向这里走来,朝他比了一个拿酒的手势。
“宿……哥哥喜欢喝酒吗?”
略感丢脸的季桐尝试打破沉默。
他是第一次来,但宿主看起来不是,至少在听见那个迎宾有些难懂的提问时,宿主回答得很淡定,而且在他对鸡尾酒流露出渴望的时候,准确地领着他找到了吧台。
毕竟宿主曾经在那样的世界里生活过,如果来过这类地方,也不奇怪。
“不喜欢。”裴清沅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很久以前去过一次,中途就离开了。”
他并不喜欢这样混乱又嘈杂的环境,也对这种场合里应当发生的事毫无兴趣。
“很久以前?”季桐想了想,“未成年可以进这样的地方吗?”
“不能。”裴清沅平静道,“但对有些人来说,规则是无效的。”
听同事小声叮嘱了几句,在吧台后重新忙碌起来的调酒师听见这话,表情里浮现出一刹的复杂。
季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盯着那杯被冷落的漂亮鸡尾酒,故作随意道:“浪费是不好的,哥哥要不要尝一下?”
既然宿主不喜欢喝酒,说不定也会露出跟他一样的痛苦表情。
这么好的留影机会怎么能放过。
看见他亮晶晶的眼神,裴清沅默然了一瞬。
季桐的心思很好猜中。
而他从来都不会拒绝他的要求。
美丽又苦涩的酒液入喉,很快带来漫遍全身的醺然。
季桐先是被宿主喝酒的样子帅得晃花了眼,然后失望地发现,宿主在眼镜加持下冷酷淡漠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虽然有些遗憾。
但是好像更帅了。
季桐向自己稳定发挥的xp低头,正打算在宿主相册里开辟一个西装特辑时,便看见调酒师缓缓将玻璃酒杯推到他面前。
“先生,您要的饮料。”
一杯颜色好看也很适合他的无酒精饮料。
但旁边还有一杯色调澄澈的酒,和一个看起来就很昂贵的酒瓶。
调酒师小心翼翼地解释道:“这是坐在那边卡座的先生送给您的。”
季桐茫然地望过去,又茫然地收回视线:“为什么要送给我?我可以不要吗?”
他在这座城市里并没有任何认识的人,怎么会有人送他酒?
而且他不喜欢酒的味道。
调酒师表情一僵,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当着对方同伴的面说这句话,本来就够让人提心吊胆了。
再解释下去,他怕吧台不保。
少年懵懂无知,而他身边戴眼镜的西装男人显然已经读懂了送酒背后的含义。
他握着酒杯的手指骤然收紧,又蓦地松开。
在这样的地方,送酒是一种再明确不过的暗示。
他过了太久平凡又温馨的生活,几乎忘记了另一个世界对新鲜事物的嗜好,与他们一贯的作风。
裴清沅抬眸,才注意到吧台这盏小小的灯光外,旁人似有若无打量季桐的目光。
那是一种近些天来他总在强迫自己忽略的目光。
有一抹在心头朦胧地叫嚣了许久的情愫,渐渐变得清晰。
他起身,丢下几张钞票,声音里难得带上了不容置疑的笃定:“我们走。”
季桐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他满足了对夜店酒吧的好奇心,这会儿又被音乐声吵得快失聪,下楼去美食城正合适。
他尝了一口宿主为他点的饮料,味道酸甜清新,然后听话地跟在宿主身后准备离开。
可有人拦住了去路。
“你的酒还没有喝完。”
陌生男人的嗓音磁性,听起来带着一丝亲昵的温情,眼神中却带着毫不掩饰的侵略气息。
那是一个按傅音音的话来说,在她工作的题材里遍地都是的强取豪夺专业户。
对方和宿主一样有出众的外型,有冷漠的气质,甚至是相似的黑色西装。
但季桐反射般地往裴清沅的身边靠了靠。
他不喜欢这个陌生人。
“很害怕吗?”
顾应澜放轻了语调,伪装出关切的样子,他注视着近看时更显得秀气灵动的少年,眼中兴味盎然。
可惜碍眼的男人挡住了他探究的视线。
裴清沅将季桐拉到身后,语气冷冰:“让开。”
身后人见状,低声道:“顾少,要不要……”
顾应澜摆摆手,慷慨地展现着自己最后的耐心:“你还有一分钟的时间消失。”
“如果你很喜欢这个类型,我可以送个更合适的给你。”
“但这个不属于你。”他语气随意地下了结论,“你没有资格。”
那些原本未命名的陌生情愫被局外人冠上最直白的臆测,彻底浮出了水面。
裴清沅没有说话,他看着面前这群陌生人,眼底斑斓情绪浮动。
季桐则恍然地想起了不久前收到的那条消息。
爱不会被性别局限。
掠夺亦然。
无言的僵持中,一分钟结束了。
公子哥们发出乐见其成的叹息声,不等保镖们出手,已经有等不及的人快步上前,要先替顾应澜带来猎物,见惯这等场面的调酒师早已消失,热闹拥挤的夜店里硬生生空出了一块地方。
可为首的男人,表情却渐渐难看起来。
顾应澜很少遇到超出他意料的人和事。
但今晚,他一次性遇见了两个这样的人。
没有预想中自不量力的溃败求饶,第一声响起的惊叫,来自那个伸手想去拽季桐的公子哥。
他的手压根没有碰到看起来很好欺负的少年,就被旁边的男人重重地捏住,往旁边一折。
在凄惨的叫喊声响起前的半秒,所有人都听见了那道令人头皮发麻的清脆骨裂声。
不单是这个脚步虚浮的富二代,连随后一拥而上的体格魁梧的保镖,都撑不了半分钟。
夹杂着尖叫的动荡和骚乱中,季桐被保护得很好。
他不是第一次看宿主打架,也清楚以宿主的实力,无论在哪都很难出什么事,只有别人倒霉的份。
按平时的习惯,他好像应该兴奋地记录下这一幕,发给两个远在异世界的朋友,用长长的句子激动地描述着宿主今晚非同寻常的模样,顺便表扬方昊当时帮宿主提升武力值的先见之明。
可是季桐没有。
在整片空间里不断蔓延的音乐声越发大了,漫过他并不存在的心脏,卷起阵阵令人快要无法呼吸的轰鸣。
尤其是在顾应澜等人面露忌惮之后。
没人能留下那个频频被注视的少年,也没人敢再说他的同伴没有资格。
在躁动空间里陡然弥漫的异样死寂中,面无表情的男人拉住了身边的少年,越过遍地狼藉,大步离开。
不再是经过克制抉择后的手腕,而是苍白柔软的手指。
掌心汹涌地传来另一个人的体温。
季桐怔怔地望向自己被裴清沅完全握住的手,大脑一片空白,跌跌撞撞地被牵着走到了月光下。
他很少见到如此强势的宿主。
他印象里的裴清沅对外人很冷淡,看似触不可及,却常常对身边人报以沉默内敛的温柔。
今晚的宿主是陌生的,也许是因为这身被他主动选择的衣服,也许是辛辣酒精的作用,也许是因为激烈交锋时分泌的肾上腺素……在此刻清冷皎洁的月光下,裴清沅看起来与曾经那个骑着自行车匆忙离开的少年截然不同。
他现在是固执的、尖锐的,目光里涌动着难以辨明的浓重情绪,从颈间滑入衣领的汗水带着热烈的夏日气息。
季桐的视线掠过近在咫尺的宿主,无措地看向他身后的月光。
从热闹幽暗的夜店回到宁静清朗的夜幕下,他有很多想说的话。
他想说刚才的宿主单方面碾压的样子很帅,他想说自己在新环境里不小心放松了警惕,没发现有人在观察他们,他想说那杯没有酒精的漂亮饮料真的很好喝,和宿主递给他的那颗水果糖一样酸甜可口。
其实他更想问宿主为什么会牵自己的手。
他长大了,不再是那个需要被人牵着走的小朋友。
但不知道为什么,季桐不敢问这个问题,所以他只能尝试说一些无关紧要的对白。
他已经习惯了那个用来掩饰他和裴清沅真正关系的称呼,开口时下意识道:“哥哥……”
可裴清沅却不愿接受。
他打断了季桐的话。
街道上人来人往,唯独这里一片寂静,映照着两道身影的昏黄路灯下,在近得几乎不存在多余空气的距离里,裴清沅垂下眼眸,看见眼前人白皙得过分的面孔上,浮现出因一路趔趄前行而生的浅淡红晕。
还有那双仿佛会永远在漫长黑夜里闪烁着璀璨星星的眼睛,总是这样明亮地凝望着他。
他因此成了这个世界里唯一拥有星星的人。
夏夜醺然,裴清沅始终没有放开灼热掌心里那抹微凉的体温,声音微哑。
这是他第一次不想听见任何反驳的拒绝。
“别再叫我哥哥。”